狗生在高低不平的石牙子門檻上絆了一下，少女的樣子和圈裡待産的母豬好像，但他光是想到這一點，就忍不住幹嘔。

老頭不知道他又犯什麼病，嫌棄地别了一眼，又自顧自嘿嘿一笑，說：“肚子大了，狗生，你要有弟弟了。”

——

山裡的暴雨造成國道塌方，埋了幾輛途經此處的小汽車，一百多公裡外，是本市一處剛開發的四星級景區。

接到報警電話，相關部門立即動員，組織搶險，搶險隊的人開着挖掘機挖了大半天山路，渴得不行，下到村裡來讨水喝。

“你有沒有覺得這村子怪得很？”

“哪裡怪了？”

“隻有老人和小孩。”

“這有什麼奇怪，都去城裡務工了吧，我家也農村的，好多年輕人都上廣東打工來着。”

“可是也沒有女人。”

“夫妻倆都出去了吧。”

“可我怎麼覺得他們看我們的眼神不大對勁，好像防賊一樣。”

“這都什麼年代了，他們準是看了你覺得新奇，聽說有的村子不喜歡外面的人，我們是來幫他們把路搶修通的，沒理由對我們做什麼。”

狗生低頭，縮在牆後聽他們議論，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人進村，他們和那個少女說着同樣的話。

他們會認識嗎？

當天晚上，狗叫了一晚，第二天，當狗生想要找到那兩個人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沒多久，村裡來了警察，其實狗生并不知道警察是做什麼的，隻是聽到他們這麼跟村長說，然後挨着跟人問東問西，在村裡進進出出。

破棚屋空了。

自打上次修路的進山開始，他已經有一陣沒看到那個女人，連着這些日子心情很不好，尤其是每個夜裡，他已經不會再夢到累累白骨，但總會在那雙空洞又了無生氣的眼睛的注視下，悚然驚醒。

她真的會生弟弟嗎？

但狗生并不感到開懷，他就坐在院子裡，吭哧吭哧幹農活。

忽然，旁邊有人蹲了下來，是個新面孔的警察叔叔，個頭很高，滿面橫肉。

在看到他時，對方忽然和藹地笑起來，臉上的肉都堆到眼角下，擠成了歲月的曲線，明明爺爺的臉上也是溝壑縱橫，但卻比他的猙獰。

狗生本來有些局促，但現在并不害怕。

警察捏着礦泉水瓶猛灌了一口，看到這裡的孩子好奇地打量自己，于是向他招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對方看他很快擡起頭，像是能聽懂普通話的樣子，目光一凜：“……或者說，你有沒有見過，不是這裡的人？”

狗生輕輕問：“什麼叫不是這裡的人？”

警察說：“和你們說話的口音不一樣。”

狗生想，那不就是……

“警察同志。”

爺爺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後，把手搭在他肩上，要将他推走。

可狗生不肯走。

老人登時勃然大怒，當着外人的面開始揍他：“讓你去割豬草喂豬，再挑糞水去把地澆了，你在這裡做什麼，磨磨蹭蹭不幹活了嗎？就知道偷懶，我一把年紀養你容易嗎？”

警察立刻捉住老頭的手臂，厲聲呵斥：“我找這孩子問幾句話，你打人做什麼？”

狗生瑟縮着，望向這個幫他說話的好心叔叔，警察看他挨了打可憐，摸了摸他的臉沾上的草根，警告老頭：“好好說話！”

老頭緊張地張望。

一米八的漢子，把語氣柔化得像湖裡的清波：“别怕，你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

狗生仍在發抖，他慢吞吞掀開眼皮，向上瞭了一眼，發現爺爺還沒走，連連吞咽唾沫。老頭狠狠瞪着他，好像隻要他敢亂說話，今晚就把他腿打斷，于是，他怯懦地開口：“這裡，這裡隻有瘋子。”

老人動了動唇。

他忽然絕望地笑了起來：“……和小孩子。”

警察眉頭緊蹙，陽光下的狗生，像一張慘白的随時會被撕破的紙片，他沒有向老人尋找庇護，而是往自己腳邊又挪了挪。

“這是您孫子嗎？”

“是，是的。”

其實刑警隊長隻是想教育老人，打孩子是不可取的，可不知為什麼，當他看到老人滿頭大汗的臉，和閃躲的眼神時，心裡忽然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看着和你可長得不太像。”警察揉了揉狗生的頭：“這孩子長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