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掃院時,張玉言發現西牆根新冒了叢野苋菜。她拎着鋁皮壺澆了點水。院子裡原先種了不少盆栽,如今活着的隻剩一盆仙人球。
張起靈把枯死的盆栽都清理了,朽樹堆在影壁後頭曬着,裂口處鑽出幾簇灰樹菇。
晌午頭修東廂房的門栓,張玉言坐在一邊,看張起靈拿黃魚膠粘合開裂的柏木料。刨花碎屑沾在他睫毛上,随動作忽閃忽閃地顫。
總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我越來越相信我們以前很熟了。”張玉言道。
張起靈埋頭幹活,頭也沒擡:“這是可以肯定的。”
“如果他們追過來怎麼辦?”張玉言沒有說是誰,但張起靈知道是醫院那些人。
他的回答言簡意赅:“打。”
“好好好。”張玉言表示高度贊揚。
胡同口傳來搖鈴铛的換紗窗師傅,張玉言買了三米綠窗紗。
夜裡熱得睡不着,兩人在院子裡納涼。
昏昏欲睡間,腦海中忽然閃過了兩句熟悉的對話。
“你妹最近在幹什麼?”
“談了個外國小子。”
張玉言睡意全無。“你妹”說的是張海杏?“你”是張海客?在她已知的關系裡隻有張海客和張海杏是兄妹,她正要深想,熟悉的頭痛再次襲來。
但她這次沒有罷休,她揪着那一點線索,一點點的像記憶深處翻去,似乎一點東西湧了出來,但她隻來得及截留下一點點,剩下的很快褪去。
張玉言攥緊躺椅扶手的手被掰開。張起靈不知何時進了趟屋,這會兒正把泡過井水的毛巾遞給了她。
蟬鳴聲忽遠忽近,混着胡同裡誰家電視機的晚間新聞。
“我昏迷的時候聽見她說話了。”張玉言突然說,手指捏着毛巾擦滿臉的汗,"在格爾木醫院,我眼皮沉得睜不開,聽見她跟人吵架。她說,‘你們怎麼這麼狠’。我似乎很想和她解釋并不是,但我動不了。"
兩人都不怕蟲子,便把涼席鋪在檐下睡。大概因為後半夜起了風很冷,第二天醒來兩人是抱在一起的。
張玉言起的晚,竹席另外半邊已經涼透,睡眼朦胧的爬起來洗漱,逛了一圈也沒看見張起靈去哪了。
她有些奇怪,心想難道進了西廂房?早就打算收拾西廂的,但一直沒找到鑰匙,張玉言走上台階,一腳踹開了門,這樣很簡單方便,但是又要麻煩張起靈修門了。
西廂的窗是緊閉的,光線有些昏暗,但可以看得見,這是一個書房。
很顯然,張起靈不在裡面。
張玉言摸到牆上的燈繩,鎢絲燈泡閃了兩下才亮。靠北牆立着個歪斜的榆木書架,第三層隔闆塌了半邊,舊報紙裹着的書卷斜插在搪瓷臉盆裡。東窗下橫着張柏木書桌,玻璃闆下壓着泛黃的糧票,邊角還粘着九十年代的電影票根。
門後懸了一副挂畫,灰撲撲的熟宣紙邊沿起了毛。墨色暈染的吊腳樓隐在雨霧裡,青石闆路上留着幾串赤腳印。題詩是鋼筆寫的五言:“雲散千峰潤,檐垂萬線銀。山溪浮翠色,挑擔趕集人。”落款處洇着塊茶漬,勉強能辨出“癸醜年秋月寫于□□”,後面緊跟着印章——張玉言印。
張玉言扶正了歪倒的樟木箱,掀開蓋闆濺起團塵霧。裡頭堆着牛皮紙包的賬本,最底下壓着一疊報紙。報紙間夾着張汽車站時刻表,1974年印刷的,到懷化的班次被人用紅筆圈了出來。
張起靈拎着早市買的豆腐腦回來時,正看見張玉言蹲在院裡對着滿地零碎出神——幾張畫、一張汽車站時刻表、幾張照片以及若幹雜物。
他把豆漿、豆腐腦、油條、包子放在桌上,叫張玉言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