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依然是深邃的黑,隻是這黑已不似之前那般黑得徹底。遙遠的天際有天光從夜幕的縫隙中流瀉而下,像是比高天更高之上有一把刀失手将天空劃破,于是黑夜破碎,光明趁機而來。與沉重深遠的黑暗相比,光明如此細碎,但它們敏銳而聰慧,總能找到黑暗的疏漏之處,擠占空隙。
于是雲萬渺看見,在那東方,天與大地的交彙之處,越來越多的陽光擠破夜幕,如懸崖瀑流傾瀉而下。在并肩相坐的兩人頭頂,夜晚尚未褪去,她們面朝的方向,天空随時間越來越亮。
“天亮了,很快太陽就要出來了。”一句無意義的話從雲萬渺口中說出,沒有意義,但無人在意。她們坐在一起、坐在這裡,萬事便不再需要一個明确的意義。
阿錦盤膝而坐,最常見的修煉姿勢,此刻呈現出最輕松的姿态。她應,“日出嗎?我還沒有在……在這裡看過日出呢。”
雲萬渺微微向她的方向側頭,垂下的頭發蹭過她的臉頰,有一些癢,阿錦沒有伸手拂去,隻是感受着那癢意,聽着耳側雲萬渺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聲音,“哦?看來我是第一個和你一起看日出的人,我該說我的榮幸嗎?”
不遠處傳來人聲,将雲萬渺最後一句話蓋過,但兩人靠得很近,阿錦一字不落都聽見了。
聲音中飽含笑意,既率真又帶着一些調笑的意味,話語的尾句語調上揚,聽着便讓阿錦耳朵發熱。
她輕輕哼着笑,沒有答話。
但笑不語是一種極緻暧昧的态度。後退一步,可以被理解為體面的拒絕,前進一步,可以被理解為婉約的默認。至于到底是哪一種,隻看兩人的默契。
人聲越來越近,是很多人向此處奔來的腳步聲,時不時響起的模糊交談聲中能聽到劉小四的聲音。喬州真正的官家人來了。
來時聲勢浩大,未知靈獸的名頭很好用,上面的人很重視,從相關部門支來了一整個隊的人。他們一到場就按照流程自行行動起來,雲萬渺很有眼色地拉着阿錦站至一邊。
官家人也就是這座城裡的世家大族的修真者,學習着正統的修煉之法,無論原本的出生是否正統,都有一個城民皆知的姓氏。不是所有世族修者都在城中有一官半職,通常普通人能在城中所見到的官家人都是築基的低階修者。願為師長前輩分憂解難的結果就是在城中奔波,擔負起城鎮的日常瑣事。
但與靈獸相關的事情,無論如何都算不上瑣事。
來到這裡的官家人,雲萬渺隐蔽地探出神識,粗略看過一遍,修為看不清楚,顯然每一個人都比她修為深。他們穿着統一服裝,神情肅穆又隐隐透着高傲,走過兩人身邊皆是目不斜視。
看來都是金丹以上啊。
在領頭一人向這邊看來時,雲萬渺收回神識,裝作毫不在意地向大蚯蚓看去。
來的人很多,陌生人類的氣息蜂擁而至,讓它再次開始戒備,彎曲的身體繃直如被擠壓的彈簧。
阿錦也看向那裡,她的目光可比雲萬渺真情實感多了。
修真之人多心高氣傲,都覺得自己能成為修者是有一分天命注定在身上的,這種類似于天命之子的感覺,難免讓人以為自己與衆不同。面對普通人,他們往往不屑一顧,這并不是因為他們把凡人看作地,把自己看作天,他們隻是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因為把雲萬渺和阿錦當做普通人,很随意地走了過去,不落下一點瞥視,這很好理解吧。
挺好,不如說,非常好,雲萬渺也擔心被這些人詢問情況該怎麼應答,這下不必應答,不必解釋,連話也不用說了。跟這些修為不低又算不上特别高的修者交流,才是天底下最費勁的事情,他們就像晃蕩着的半瓶水,旁人給出一點反應就“咣當”響個不停。
現在倒是省事。
雲萬渺站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觀察着所有一切。
劉小四和領頭的修者站在一起倒是和諧,兩人不時交流幾句,或許是在共享信息。領頭修者表情是公正嚴肅的,卻不太讓雲萬渺信服,像是習慣性戴在臉上的面具,面具之下透露出些許掩飾不住的傲氣。
這傲氣唯有在于劉小四對話時才收斂幾分。
嗯,奇怪,雲萬渺摸了摸懷裡的信件,總覺得十分奇怪。
雲萬渺正看着他們,劉小四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回望過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跑到雲萬渺和阿錦面前。
“這邊沒什麼事情了,忙了一晚也很累了,兩位要不先回去休息?”他這麼說。
阿錦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剛發現還少了兩個人,“那對兄妹呢?”
劉小四回,“畢竟是兩個普通人,面對靈獸還是太危險。回到喬州城内,我就找人把他們送回家了,不用擔心。”
雲萬渺的視線還停留在那群修者身上,狀似無意地問,“這些都是劉家的人?”
劉小四點了點頭,“喬州城附近很久沒有出現過大型靈獸了,大家對此事都很上心,說一定要調查個清楚。來的修者們都對靈獸有不少了解,實力也都不弱,所以交給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