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爾雙手摟住瑪姬的肩,他渾身顫抖得比瑪姬還要厲害,一邊拿嘴唇去親吻她冰冷的臉頰,一邊模糊不清地咕哝:“我是不是來得太晚了?瑪姬,你告訴我,是不是?”
瑪姬往後仰了一段距離,望着皮埃爾,他現在又瘦又黑,就像一個風塵仆仆的旅人,渾身上下散發着汗液和灰塵的味道,就連那雙明亮的藍眼睛也蒙上了一層陰翳,那是已經隐約預料到母親的離逝,忍不住的悲傷的淚水。
“哦!哥哥…”瑪姬重新摟住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隻說了三個字,便哽咽住了。
皮埃爾擡起頭,望見了不遠處的新墳,墳墓上松軟的黃泥散發着濕潤的土腥味,随着微風送入他的肺部。
他輕輕拍着妹妹瘦弱的肩背,隻覺得自己的胃痛得要炸開,喉嚨的肌肉緊繃得讓他發不出聲音來,他隻好把嘴唇貼在妹妹額頭,試圖汲取那一丁點兒暖意,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好了,好姑娘,我回來了。”
但凡是悲傷的人,都會試圖讓自己忙碌起來,好讓自己無暇顧及那不斷發酵的情緒,皮埃爾也是如此——可惜的是,他來得太晚,吉許夫人已經下葬,他無事可做,隻能站在那新做的大理石墓碑面前,緬懷着他親愛的母親。
瑪姬打着黑傘,遮擋着幾乎化為雨絲的霧氣,她凝視着哥哥,看着他蒼白的神色,以及神經質擰緊又松開的眉頭,心裡不由得有些發慌,她思考了一下,挽住皮埃爾的胳膊,輕聲問:“哥哥,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皮埃爾不住地用拇指摩挲着妹妹的衣袖,過了許久,瑪姬聽見他發誓般地,一字一句地說:“無論如何…我不能再離開你們了。”
“你要留下來嗎?”瑪姬問。
“不,”皮埃爾搖頭,“我們把房子賣了,一起去巴黎。”
瑪姬不吭聲了,她并不覺得巴黎是一個适合居住的地方,那裡的下水道擠滿了泥土、老鼠、蟑螂和窮人的屍體,下水道的污水流向擠滿豪華遊船的塞納河;寬敞平靜的協和廣場,石磚上仍然殘留着世代以來層層加碼的,洗不淨的血迹。
盡管它曆史悠久,美麗繁華,但其中潛藏的危機便讓她望而怯步。
兄妹倆的談話被微風裹挾着,打着圈兒落進了亞當一行人的耳中,他們站的樹蔭底,正好是下風口——更何況姓吉許的說話時完全沒有壓低音量。
路易斯有些惋惜:“你才把我介紹給她,她就要到巴黎去了。”
“我想她不會去。”亞當笑眯眯地回答,那模樣,就差拿一把鵝毛扇子,上面寫上“神棍”兩個墨字。
“皮埃爾不會留在這裡。”安灼拉信心十足地反駁,“瑪姬小姐不會阻礙他追求自由的步伐,他們會去巴黎。”
亞當沒有反駁,說來奇怪,他這個人向來喜歡說一些諷刺挖苦的話,但面對安灼拉時,整個人卻是罕見的正經,他歎了一口氣,隻是低低說:“那實在是太可惜了。”
這時候那株粗壯得三四個人都抱不住的老槐樹後忽然冒出一個低沉的聲音,他們才發現這樹底下還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他看起來已經在這裡呆了很久了,發尾被霧氣淋得一縷縷濕漉漉的,他把帽子壓得很低,面容被樹葉的陰影這擋住,擡起眼睛,看起來心情不佳,并且毫無禮貌:“那男的是誰?”
這正是他們想問他的問題,隻不過在場的都是紳士,不會說出如此直白失禮的話而已。
安灼拉和亞當同時感受到一股灼熱刺人的目光,亞當瞟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主心骨,頂梁柱,最重要的人,行了吧?”
那男人不再多言,很明顯他也感受到他并不受歡迎,便默默地擡了擡帽子,露出他堅毅的下巴,悄無聲息地走了。
…
葬禮過後一切都重新回歸了平靜,皮埃爾重新在家中住下,他住在吉許夫人生前的卧室裡,在皮埃爾和安灼拉的傾力說服下,瑪姬勉強答應去巴黎居住,因此他成天早出晚歸處理家産為前往巴黎做足準備,根本無暇享受那張松軟的大床。
這張床是最早被賣出去的家具,緊接着是櫃子,椅子,等到路易斯·瓦爾諾與亞當·龍登門拜訪時,屋子裡已經家徒四壁,根本找不出一張椅子給他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