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覺得她一晚上把這輩子該走的路都走完了。
她打開家門,為了避免驚醒安灼拉,甚至刻意放輕了動作,然而卧室裡立刻傳來了一聲詢問:“瑪姬?”
“……”她隻好走向卧室,風砰地一聲把門給關上,耳膜一聲振響,這下好了,連莉莉蓮也吓得哇地大哭起來。
瑪姬隻好先繞到壁爐前把莉莉蓮抱進卧室裡,安灼拉已經睜開了眼睛,神志清醒,看見她走進來,掙紮着試圖撐起身體,瑪姬制止了他。
他們幾乎是同時開口。
“我要送你們離開…”
“亞當·龍早上來過…”
臉色蒼白的年輕人眉頭一擰:“離開?”
“對,我們得離開這裡,”瑪姬在屋子裡團團打轉,把她認為重要的東西通通丢到包袱裡,“你能夠自己走路嗎?”
“我受傷的是上半身,腿還是可以動的。”
好在皮埃爾做了一件相當正确的事,由于打算遷到巴黎去,他把家當全部置換成了法郎,家裡除了錢幾乎什麼都沒有,沒花一小時工夫,瑪姬就收拾好了東西,這時候天還暗着,于是她把包裹放到安灼拉身邊,對他說:“等天亮的時候,我叫一輛馬車,最好是熟悉的人,那位…”
“佐格洛。”安灼拉補充。
“對,佐格洛,”瑪姬幹脆利落地說,“讓他把你和莉莉蓮送到港口,坐最早離港的船。”
“去巴黎嗎?”
“還能去哪裡,這裡是不能待了。”
安灼拉對于她雷厲風行的轉變有些不适應,他心裡微微詫異,慢慢說道:“你看起來很緊張,是皮埃爾犯了什麼非離開不可的大事嗎?”
“皮埃爾做了什麼事,你真的不清楚嗎?”瑪姬彎腰把莉莉蓮放在床上,她看着安灼拉的眼神很複雜。
安灼拉平靜地應對她的質疑:“我知道皮埃爾有心事,但一個人決心緘默其言時,你是什麼也打聽不出來的。”
瑪姬神色複雜地看着安灼拉,眼中似乎掠過一絲憂傷,她忽然開口:“我其實想不去巴黎,随便找個平靜的地方住下來算了。”
“這個時局沒有什麼地方是太平的,瑪姬,”安灼拉說,“巴黎——你隻要到了那裡,就一定會喜歡上它。”
瑪姬默默低頭,把掐絲琺琅木盒塞進行囊裡,暗自苦笑了一聲。
誰不知道巴黎好呢,可那地兒要命呀。
她在安灼拉病床前枯坐到天明,等到了面色無奈的皮埃爾和克利夫特。
皮埃爾沒法子擺脫克利夫特,他一刻也不讓皮埃爾離開他的眼睛,非要把皮埃爾送到瑪姬面前不可,然而克利夫特實則是為了皮埃爾好。
他抓住瑪姬的手,把她帶到一邊。
“皮埃爾究竟做了什麼事?我從沒見過西蒙這麼,這麼…”克利夫特頓了頓,滿臉一言難盡,“他像瘋了一樣。”
“也就是向他心愛的姑娘揭發他的惡行,打打殺殺什麼而已。”瑪姬壓低聲音。
“他必須盡快離開這裡,”克利夫特眯了眯眼睛,“西蒙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送走皮埃爾這個眼中釘,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至于要怎麼送走他,克利夫特心中已經有了成算。
“奧德修斯号會在早上八點準時離港,讓皮埃爾坐奧德修斯号離開。”
瑪姬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張了張嘴:“…我怎麼沒想到…”
她立刻抓住這一點機會,彎起嘴角摩挲着克利夫特的手:“…這真是再好不過了!您容許我送他一程吧?”
沒等克利夫特回答,她邁着輕快的步伐走到安灼拉身邊,交代了什麼——憔悴的金發青年眼底浮現出訝異和無奈,輕輕點了點頭。
瑪姬就把一個巨大的包袱交給皮埃爾,又說她要去買點皮埃爾路上要用的東西,得先出一趟門,請克利夫特安排好一切,屆時在港口相會,看着她那雙充滿祈求和感激的眼睛,克利夫特不得不滿口答應。
皮埃爾坐在安灼拉床邊,低聲說了一些話,克利夫特站在窗邊,心裡隻覺得他們在浪費時間,并且為他們看起來關系不錯而感到莫名其妙——在他看來,這兩個都對瑪姬有意思。
盡管克利夫特有意避免,一些諸如“一路平安”、“保重”之類的話語仍然鑽進他耳朵裡。克利夫特從來都是獨自一人,就算是遠洋航行那麼多次也是拎起包關上家門就走,哪見過這麼多廢話叽叽歪歪的人,一想到瑪姬也會這麼同皮埃爾難舍難分,面上的煩躁幾乎壓不住了,也就忽略了安灼拉和皮埃爾刻意壓低聲音的交流。
不知過了多久,皮埃爾終于站起身,四下裡環顧了一番,這次一走,也許一輩子也回不來了,臉上剛浮現出幾分不舍,就聽見克利夫特輕咳了一聲:“七點二十分了,皮埃爾先生。”
皮埃爾彎下腰去親吻莉莉蓮的額頭,他的小妹妹還在睡夢中,一想到一家人才剛團聚,又不得不分離,他心裡就酸澀難言,安灼拉平靜地注視着他,溫和地提醒:“皮埃爾,你該走了,短時間的分别是為了長時間的重聚。”
皮埃爾與安灼拉握了握手,低聲說:“巴黎再會。”
*
在馬車上,克利夫特向對皮埃爾叮囑了一些關于貨船上生活的準則,在他眼裡,皮埃爾是個沒受過什麼苦,四處闖禍的貴公子,因此提出的要求就分外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