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修斯号上的床位都是有限的,沒有一等間,你隻能與船員一起住在鍋爐室邊。”
“嗯。”皮埃爾心想,當年為了賺夠到巴黎的船費,我可是在你的船上當了半個月的鍋爐工呢。
“一日提供兩頓飯,看起來您是吃不上大魚大肉了。”
“您人挺好。”皮埃爾笑着說,“我們素不相識,卻為我做這麼多。”
克利夫特臉色一僵,他感覺自己被冷嘲熱諷了,可看着皮埃爾湖泊般澄澈真誠的湛藍眼眸,又覺得他說的是真心話。
一口氣梗在心頭差點下不來,克利夫特繃緊了下颌,不冷不熱地說:“你應該感謝瑪姬。”
“如果沒有瑪姬,我還不知道我會是哪個處境呢。”說起瑪姬,皮埃爾眼中滿是自得和愛意,“她對親人、朋友,都妥帖照顧,事事上心,您要相信,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像她這麼聰明善良的人了。”
“我當然知道。”克利夫特牙根微微發酸,他當然知道瑪姬的好,這還用得着别人說?他倒是情願把瑪姬藏起來,不讓世人看見她珍珠般純潔明亮的光華。
“沒人會舍得對她不好。”皮埃爾停頓了半拍,似乎意有所指,“即使她有時候會做錯事。”
克利夫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我不得不離開,”皮埃爾望着車窗外,離港口已經越來越近了,已經能聽見奧德修斯号這艘嶄新的大船上的喧鬧聲,這艘船是财富與能力的象征,“山長路遠,瑪姬隻能托付給您照顧了。”
“您倒是大方。”克利夫特冷冰冰地說。
皮埃爾覺得這人奇怪極了,但他大約已經猜到瑪姬想要做什麼,便不免對克利夫特産生了幾分同情,對于他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發言,自然也是不吝啬給予寬容。
他們到達港口的時候,天蒙蒙亮。
瑪姬站在海岸邊的礁石上,手裡拎着一個黑色的手提箱,海風吹動她金黃的卷發,淡藍色的裙擺飄動,與半年前比起來,她似乎抽條了,也變瘦了,讓人害怕一陣風就能把她刮進海裡。
她眼底下挂着一圈濃濃的青黑,臉色疲倦,但一雙眼睛亮得出奇,這雙眼睛,正是克利夫特深深為之沉溺的眼睛,翠藍色的瞳仁是她純潔善良的本色,其中時不時流露出的狡黠光芒,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神秘勁兒,讓他愛恨交織。
克利夫特恍惚間一陣失神,周遭的聲音、人影瞬間褪去,他仿佛回到初遇的那一天,坐在馬車裡,透過車窗,無可救藥地把視線落在她身上,一眼萬年,記憶鋪陳展開:那日風和日麗,她站在礁石上,衣裙随風飄蕩,滿心眼裡都是别人——他終于認出來,那日瑪姬送别的人是皮埃爾,不用想一定是招惹了麻煩,準備倉皇逃離。
隻要把皮埃爾送走,克利夫特心情和暢地想,她的心就會重新回到我身上。
瑪姬的視線直接從克利夫特臉上滑過,毫不停留地落在皮埃爾臉上,他疑心她根本沒看見他。
但這是頭一次看見瑪姬與别的男人動作親昵地說話,克利夫特不會因為妒意翻湧而頭皮炸起。
他耐心地,格外耐心地等待着,看着瑪姬把黑皮箱遞給皮埃爾,臉貼着臉,嘴巴對準耳朵說着悄悄話。
時間過得那麼慢,一秒漫長得堪比一年,克利夫特閉了閉眼睛,轉身往船上走去。
瑪姬叫住了他:“你要幹什麼?”
“檢查一遍船艙,”克利夫特回答,“防止有人趁機混上船,偷盜貨物,這是貨船,可不是輪船,這些貨物要保證完好無損地運送到目的地,不能出現任何差錯。”
瑪姬的神色忽然出現了一絲變化,就像完美的瓷像出現了裂隙,粉色的嘴唇動了一動,但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
像是還沒想好要說的話。
克利夫特微微一笑,照樣轉過身去。
在他即将踏上甲闆的前一秒,一陣可怕的騷動從不遠處響起,他下意識望去,看見西蒙·托特律帶着一幫侍衛,雄赳赳氣昂昂地直奔他們而來。
教堂沉重的鐘聲正好在此時響起。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克利夫特可以控制的了,他看見瑪姬的臉色吓得煞白,寶石般剔透的眼睛泛起慌亂的淚花。
“八點鐘了,”瑪姬着急地對他說,“快讓奧德修斯号離港吧!”
克利夫特隻好依言照做。
皮埃爾被推搡上船,他把身子探出船舷對瑪姬喊:“願上帝保佑你!”
“看在上帝的份上!”瑪姬跟着船跑了一小段路,忍不住壓低聲音,“你快把頭縮回去!别讓人看見了!”
奧德修斯号帶着勢不可擋的氣勢揚帆起航,撞破隆冬冰冷的海面,滿載貨物,駛向遼闊的大西洋海域。
瑪姬扭過頭,把臉埋入克利夫特的胸膛,克利夫特攬住她的肩膀,唇角不受控制地翹起。
“沒事了,”他摩挲着瑪姬的肩頭,“沒人可以攔住奧德修斯号,皮埃爾一定會平安到達巴黎。”
瑪姬悶悶說了句什麼,他剛想問清楚,兩人就被匆匆趕來的西蒙粗暴地分開。
“抱什麼抱!”他喘着粗氣,臉色青青白□□彩得很,“皮埃爾呢?把船給我停下!喂!叫你停船!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