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倉皇地回到那座漂亮的房子,穿過曾經精心打扮過的玄關與客廳,闖進熱意彌漫的浴室。
花灑裡澆出的熱水讓全身都溫暖起來,嘈雜的水聲令外面的世界整個隐沒了。
可當他洗完澡鑽進被子,蒙頭将自己完全埋進了床裡之後,依然能聽見越過窗縫漫進來的雨聲。
蘭又嘉的模樣比過敏發作時更加驚惶,腹部又開始痛了,他隻能側卧着蜷曲身體,顫抖着抱住自己,盼望這場沒有被預報的大雨早點停。
燈光大亮的深夜,時間的流逝變得蒙昧不清,在意識模糊的渾渾噩噩中,他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忽然間,外面響起了開關門的聲音。
以及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腳步聲。
期待很久的生日已經過去,但淋濕夏夜的雨水還沒有停。
那道腳步準确地穿過屋子,走進燈光明亮的卧室,居高臨下地注視着那團縮在羽絨被裡的脆弱幼繭。
同時到來的還有一陣淡淡的酒氣。
片刻後,他脫下了手工定制的西裝外套,随手丢在一旁,在床邊坐下。
柔軟的床沿随之下陷,質感高級的緞面白襯衫包裹着男人線條流暢的寬肩勁腰,他俯身,拉開輕微顫抖着的被子,便對上了那雙被淚水模糊了的柔和杏眼。
朦朦胧胧中,蘭又嘉似乎聽見了那道比雨聲更清晰的腳步聲,也嗅到一抹風雪般的冷香。
額角碎發全被驚懼的汗水打濕,他睜開眼睛,哽咽着望向高處的那道身影:“……呈鈞?”
看清楚來人之後,他胡亂抹掉了眼角即将滑落的淚水,正要露出笑容,男人已經習以為常地将他攬進懷裡,嗓音微沉:“怎麼瘦了?”
有半月不見,與記憶裡的模樣相比,消瘦了的印象便格外鮮明。
“不知道,可能是最近忙着畢業的事,沒有好好吃飯……”
熟悉有力的懷抱終于令蘭又嘉鎮靜下來,顫栗漸漸平複,抽泣的聲音也被竭力壓了下去。
他認真地告訴戀人:“今天在醫院抽血的時候,多抽了幾管,順便做了别的化驗,結果都沒有問題,我很健康,隻是有一點低血糖。”
因為頻繁發作的腹痛,他本想再做一個腹部CT檢查,可過敏的滋味也并不好受,沒有餘力再去其他科室折騰。
一個人的醫院太冷了。
蘭又嘉說完檢查的事,隻覺得屋外的雨聲越來越遠,又仰起臉,看向近在咫尺的戀人:“剛從酒會回來嗎?我聞到味道了。”
“嗯,慶祝那顆鑽石。”
沒人提起那個蛋糕與那場過敏,好似什麼都不曾發生。
男人話音平靜,蘭又嘉從那雙漠然的灰綠色眼眸裡清晰地看見了自己,就有些難過地問:“為什麼不帶我去?”
傅呈鈞說:“外面下雨了。”
“但是上一次你捂住我的耳朵,帶我出門的。”
“不想讓别人用那種眼神看你。”
蘭又嘉害怕雨天,對此有種近乎于應激的劇烈反應。
每到下雨天,他身上會浮現一種令人着迷的恐懼與脆弱,像将要凋謝前盛放到極緻的花,叫人移不開目光。
得到答案的蘭又嘉仍然堅持,半是撒嬌半是祈求:“可我想陪你一起去,那種酒會多無聊,有我在才比較有趣。”
男人仿佛被這句話取悅,帶着薄繭的指腹落在他頰畔,輕輕拭去那些殘留的潮熱淚水。
“以後帶你去。”他淡聲道,“如果不下雨的話。”
灰綠眸珠裡映出的漂亮青年立刻笑了起來,被雨水誘發的驚懼、被抛下等待的傷心如幻影消逝。
他隻剩一點點委屈了。
所以蘭又嘉小聲說:“那你親我一下,我就原諒你這一次。”
他從不對傅呈鈞撒謊,有什麼感受,就說什麼。
就算是覺得委屈,也要将委屈說出口才行。
除了那唯一一個,他不敢再提及的委屈。
但沒關系。
因為愛人依言哄他了。
燈光昏黃暧昧,輕柔纏綿的話語激起欲望的漣漪,聽了一整晚浮華恭維的男人難得動容,低笑着吻上他的眼睛,烙下似有若無的愛意。
也吻過更多地方。
于是蘭又嘉閉上眼睛,徹底忘了那場綿延整晚的暴雨。
唯有疼痛愈演愈烈,仿佛從靈魂深處奔湧出來,不止不休。
他像深海裡被卷進漩渦的小舟,彷徨地随波逐流,隻能發出斷續的哀鳴:“疼……輕一點,我怕疼。”
而漩渦卻因此愈發暴烈,嗓音低啞地啄吻他的眼與眉:“聽話,嘉嘉。”
熾熱滾燙的體溫與心跳,填滿了空洞冰冷的世界。
他會聽話的。
翌日醒來,雨停了,大床的另一邊已沒了餘溫。
屋裡隻剩蘭又嘉一個人,和滿身酸痛乏力的倦意。
傅呈鈞是真的很忙碌,此刻大約又在路上,去處理另一樁公事,或是出席下一場會議。
但他仍然覺得幸福。
自欺欺人,掩耳盜鈴的幸福。
日光淡藍的清晨,他安靜地蜷縮在被窩裡,漫無邊際地想象起今天下午的論文答辯,月底畢業晚會上要彈的樂曲主題,明年或許仍要獨自度過的情人節與生日……
直到一陣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喂,請問是蘭又嘉嗎?”
“我是,哪位?”
“這裡是京珠市第三醫院檢驗科,你昨晚是不是取走一份血液檢驗報告,裡面包括了腫瘤相關标志物的測定結果?”
“實在抱歉,我們的系統在錄入時發生了一些錯誤,你拿到的這份檢查結果是别人的,至于你的那份報告……”
說到這裡,電話那頭快而冷峻的語速終于放慢了些許,帶着某種平靜的憐憫。
“我想,你最好再來一趟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