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辭北停下腳步盯緊蟲母的小像。
然而這次過了好幾息,也沒再等到光芒。
“燕子姐——”小南又喊一聲,阿東已經進去了。
“來了來了。”燕辭北答應着緩步回走,終于在走進裡屋的前半秒,看到一隻靈蝶顫悠悠地飛出神龛。
但在距離他極其接近的時候,靈蝶好像後悔,突然原地打起了轉。
它時進時退,直到通體漲紅,像人們羞窘時的臉色。
最後一字未說,就這麼羞紅着消失了。
消失了。
燕辭北:“?”
這是什麼意思?
靈蝶語進階課程原主沒去上嗎?他怎麼完全看不懂?
然而下個瞬間,又一隻靈蝶撲飛出來。
這一回似乎帶上了萬鈞決心,它飛舞的姿勢非常決絕,繞着燕辭北旋轉一圈後,便義不容辭投向了北邊的樹林。
燕辭北心中一突,顧不得多想,拔腿追上靈蝶,也紮進層層疊疊的樹林。
久等不到燕辭北,親自出屋的小南隻看到他的背影掠走。
吓得她一聲驚呼:“燕子姐……哥!燕子姐往北邊去了,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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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辭北知道自己有些太莽撞,但好不容易捕捉到和蕭雲晝有關的線索。
修為到了一定境界,常被供奉的修者也被稱作半步真仙。
他們能借神像之眼看到其他地方的變化,所以蕭雲晝說不定也是借神龛看到了他。
這隻靈蝶既然不為傳話,想必就是要和他面談。
可是不知不覺,他已經尾随靈蝶走出很遠,黑夜吞噬了厚厚的樹林,晚風穿梭如嘯,伴有蟲豸漫爬的窸窣,叫人脊背發寒。
燕辭北生出幾分後悔,想發靈蝶回去向楚憐傳信,卻彈不出靈火,隻得作罷。
“雲晝,我有要事和你說,你能不能過來見我?”
燕辭北嘗試和靈蝶溝通,靈蝶卻隻是慢了幾步,似在等他。待他跟緊,靈蝶再度飄遠,發着熒熒微光,顯然,她婉拒了出門的提議。
燕辭北隻好靠兩條腿竭力去追。
這次深入的程度遠勝之前落地的地方,越往深處,樹木越高、夜蟬越噪。
燕辭北有些發喘:“不然你把靈力還我一點……”
靈蝶又停下來,遲疑一會兒:“……你的靈力……不全因為我。”
燕辭北一怔:“不全因為結界?”
“并蒂。”靈蝶輕輕拍着翅膀,帶來蕭雲晝的回應,“它和他,分食着你。他們越盛,你越衰弱,你……”
靈蝶沒說下去,再度飛入荒夜,催促道,“快來。”
燕辭北面色一片愕然,本能地追上靈蝶。
就在此時,他看到後方幾支火把正在靠近,還聽到阿東渾厚的嗓音:“看腳印是在這邊。”
密密麻麻的腳步緊跟其後。
小南在喊:“燕子姐!你在哪裡?這邊不能一個人來,天黑了很危險,燕子姐——”
阿東也喊:“不要相信蟲母,燕姑娘,你被蠱惑了!”
蕭雲晝和靈蝶也有些急了:“快,阿北,快。”
燕辭北咬咬牙,盡力跟上靈蝶。
三者拉鋸着深入森林,直到遮天蔽月的樹林漸漸露出終點,燕辭北看到一泓清亮如鏡的湖泊,在月光下波光粼粼,螢火如雨。
然而岸上的每寸土地也現出原型。
——它們竟然是由無數蟲屍堆疊而成,好像一瞬間就可以北水浪擊垮。
燕辭北蓦地頓足:“這……要跳進去?”
靈蝶打着轉:“快。”
湖光倒映着漫天雲月,靜谧的四下連蟬鳴也被抛卻。
除了身後逼近的腳步,阿東和小南的制止越來越近,燕辭北進退兩難,根本不知該跳湖還是該返回。
“他是一切的禍因!”
蕭雲晝的聲線是清冷的,此刻卻泛起一絲焦急,“阿北,快進來!”
燕辭北還在猶豫:“但是……”
“不準去!!”
楚憐的聲音驟然響起,他們之間隻剩十餘尺的距離。
那張臉躍然月下,清光如紗蒙上他的眉眼,但雙頰因為跑動而微紅,還帶幾分惹人憐愛的祈求。
喘息聲劇烈極了,楚憐伸出手,聲音微微發抖:“别去那裡,師尊,回來。”
“……”
“至少我們一起,你答應我的。”
燕辭北抿緊雙唇,最後看一眼楚憐:“乖,為師很快回來。”
接着縱身一跳。
湖面泛起圈圈漣漪,楚憐目眦欲裂地奔前,試圖追随而去,卻見湖水蓦然掀起尺高的浪頭,将他拍回岸上,宛若一頭不可逾越的巨獸。
楚憐渾身都濕透了,漉漉水痕凝成無形的鎖,将他束縛在蟲骸密布的地面。
他越掙紮,地上越傳來蟲屍被壓得粉碎的細響。
“阿憐!”阿東趕來,想要攙扶起他。
卻撞上一雙血紅的眼眸,正直直逼望着空中碧月。
無數亡蟲的口器和骸骨都化作利劍,刺破楚憐的皮膚,任由鮮血濡濕了衣物和岸堤。
每寸皮膚都在發疼,不知道這些傷口會不會帶毒。
但楚憐知道,這些疼痛,都遠比不上他此刻幾乎撕裂的心。
這樣突然的分别,是他一年内經曆的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