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浸透了燕辭北的衣衫,寒冷深徹砭骨。
蕭雲晝的呼喚愈發接近,昏暗的視野裡,靈蝶的光芒一路引導,直到破開一層圓融的屏障,靈蝶應聲破碎。
“阿北。”
清淩淩的女聲響起,燕辭北發現自己能呼吸了。
他睜開因為入水而久閉的眼睛,隻見一座莊嚴而剔透的宮殿矗立湖底,純淨無瑕,宛如水晶。
在上百級珠玉堆砌的台階上,一道玄衣纖影伫立而望:“你來了。”
燕辭北剛想上前,卻發現腳下一片松軟。
他低頭看,發現自己的雙腳正陷在沙地,乳白色的沙粒看似無害,但随着他的目光,竟然羞赧地挪動起來,很快松開了他的腳。
與其說是沙子,它們分明更像是……蟲。
燕辭北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匆匆走向蕭雲晝。
蕭雲晝一直等待着,見他靠近,雙頰漸漸染上粉色。
她的雙手在背後默然絞動,幾度張口,明明對燕辭北的到來期待至極,語氣卻不由自主地變得冷淡:“……你不該,收留那個人。”
“那個人?楚憐嗎?”燕辭北問,“何出此話?”
蕭雲晝身量高挑,比之燕辭北也不遑多讓。
甚至因為孤高的個性,蕭雲晝的氣勢還要更高一籌。聞言她微蹙眉,面上微淡的喜悅褪去,正色道:“你不敢讓我見到他,不就是因為你猜到了——”
她頓了頓,似乎對那個答案厭惡至極。
但還是一字一頓地說明,“他身上,有‘鬼’的味道。”
蟲母不愧是蟲母,一眼就看穿了楚憐的身世。
原著裡她也一點沒受蒙蔽,隻是孤獨太久,蕭雲晝才沒有立刻殺死楚憐,而是考慮把他永遠拘禁在湖底宮殿,既能和自己作伴,也不用為害人間。
可燕辭北的到來讓她免受孤獨之苦,所以蕭雲晝的态度相當認真:“阿北,你該斬草除根。”
人修和鬼修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
哪怕楚憐現在還以人修自居,蕭雲晝也不會相信鬼王的血脈。
“你誤會了,我不讓他跟進來,隻是因為你說我的力量消失和他有關。”燕辭北道,“我不希望他聽到這個,那孩子有些敏感。”
蕭雲晝的面上浮現一片怔色:“你……”
燕辭北頗為自豪地挺胸:“我超愛的!”
蕭雲晝:“……”
一生都在睥睨塵世波瀾不驚的蟲母娘娘,眼裡終于生出了一絲裂痕。
許久,蕭雲晝神色複雜地走進宮殿:“是了,合歡宗從不挑食。”
燕辭北:“?”
什麼評價,他徒弟明明是國宴!誰都不準挑!
但蕭雲晝并未和楚憐長期共處,比起楚憐是什麼樣的人,她更關心朋友的安危。在她看來,燕辭北就是被男人騙了,還是個乳臭未幹的男人。
所以當燕辭北聽到她去而複返的腳步,并看到那雙手裡握着的不可名狀之物。
燕辭北的笑容撐不住了:“雲晝,你在拿什麼呢?”
蕭雲晝捧着一副冷氣森森的鐐铐,理所當然地挂上燕辭北的雙手:
“阿北,你上當了。”
“?”
“一千七百六十三年前我就告訴你,男人是最不可信的。”
蕭雲晝憐惜地搖首,鎖上鐐铐,纖長手指輕輕撫過燕辭北愕然的眉眼,“知道嗎?你的力量流失一半因為結界,另一半是并蒂将你的力量傳給了那個男人。”
燕辭北:“但是并蒂又不是他種的……”
“怎麼可能這麼巧?”蕭雲晝道,“他就是故意竊取你的靈力,而且鬼修曆來如此,永遠不知滿足。”
燕辭北徹底無言。
他總不能說并蒂匣子是白折竹那個笨蛋開的。
這樣隻會讓蕭雲晝更笃定,白折竹這個男人也不可信。
燕辭北嘗試另辟蹊徑:“其實我們來萬重山就是為了并蒂。醫聖已經答應幫我們解蠱,但是要找你讨幾尾靈蟲入藥……”
蕭雲晝凝眉輕嗤:“哪需要這麼麻煩?”
她敲敲燕辭北腕上的鐐铐,“阿北在這兒休息,我去殺了那個孽種,一切就結束了。”
“雲晝等等!”
“不必多說,我自然是為你好。”
話雖如此,蕭雲晝本人卻有幾百年沒出過宮殿了。
清瘦的體型一步三搖,稍微說多了話,燕辭北都能聽出她的氣息發虛。
雖然修為深厚,但蕭雲晝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病秧子。
她拾級而下,乳白的砂礫自發湧向蕭雲晝。燕辭北甚至懷疑自己看到了那些翕動的口器,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好在鐐铐隻是束縛手腕,燕辭北還能拔腿追上去:“就算鬼王作惡多端、罪孽深重,但是稚子何辜?楚憐根本不知道他的生父,這孩子單純善良充滿愛心,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音未落,穹頂之上忽然傳來沉重的捶擊。
砰砰的巨響仿佛地震,震得宮殿都似搖撼瞬間,燕辭北的後話不自覺咽回,看着蕭雲晝的臉色由白轉黑,眼底陰沉一片。
少年的清喝傳徹湖水:“老妖婆,限你一炷香内把我師尊完好無損地送回,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