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不用燕辭北費心狡辯,戰況突然發生了扭轉。
楚憐腰上消停多時的玉佩忽然迸出劇烈的白光,萬蟲驟僵,蕭雲晝的面上也浮現一絲凝重。
但不待她細看,就見楚憐緩緩擡起的眼眶湧出殷紅的血。
他的瞳孔正在一絲絲褪白,眼白卻泛起瘆人的血絲,仿佛被什麼異樣的力量奪去神識。
手中劍一轉,霎時間劍分九星,彌天蓋地,比之先前淩厲數倍的劍光劈開蟲潮——再如密網囚籠,轟然絞碎。
“……心魔……還是血脈異動?”
在蕭雲晝詫異的時候,燕辭北已經爬了起來:“快放我出去!”
“不行,他失控了,說不定會傷害你。”
“但不放我出去,他現在就在傷害他自己!”
蕭雲晝再掐一訣,驅使一隻幼蟲試探着靠近。
然而幼蟲立即被玉佩的白光吞噬,殘存的口器隻來得及擦破一層外衫。
楚憐顯然有了走火入魔的征兆,由玉佩的白光護着,他正迅速逼近宮殿,通體泛紅,如一頭橫沖直撞的野獸。
燕辭北攥住蕭雲晝的衣袖,阻止她掐出更狠厲的手訣:“雲晝,他真的是個很孝順的孩子,你誤會他了!”
蕭雲晝睜大眼睛:“……這是……孝嗎?”
“當然是!你不信他,還不信我?”
燕辭北言之鑿鑿。
蕭雲晝困惑的目光在水鏡和燕辭北之間逡巡片刻,她無法理解這種師徒情。
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鬼王宮大開在即,而且這次隐患遠勝以前,否則你也不會特意出關。或許你的徒弟确實無辜,但在這關頭突然出現鬼王的親生兒子……”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鬼氣森森的人修。
不管是原著,還是可以預見的未來。
燕辭北定了定神,後背蔓上一股寒意。
是了,他太專注給楚憐找個靈根,以為這樣就能讓楚憐融入人修,重拾天才的名銜——但是大錯特錯。
楚憐注定會成為鬼修。那是他的宿命,也是他的使命。
無論原著還是現在,楚憐都毫無疑問是一個負責的孩子。他堕為鬼修誠然是身不由己,但更多的,分明是因為上修界需要一個鬼修。
是他們需要楚憐。
燕辭北看向蕭雲晝,目光灼灼:“所以雲晝,你更要幫我。”
蕭雲晝怔忡着重複:“幫你?”
“當年鬼修亂世,不是因為他們有多強悍,而是死而不絕,使我們莫之奈何。”
燕辭北深呼一口氣,鄭重地對蕭雲晝道,“人、妖、魔都不可能從根本上殺死鬼修,隻有鬼王吞噬大鬼、大鬼吞噬小鬼……”
蕭雲晝的眼睛也漸漸睜大了。
她對好友的提議深感震撼,下意識接過話頭,“你要讓楚憐成為鬼修,殺死他的父親?!”
燕辭北沉默一會兒,堅定地點頭。
屏障内一陣死寂,這一瘋狂的主張讓蕭雲晝不得不消化多時。
但蟲母畢竟是蟲母,她多年壓制境界不肯飛升,也有一半原因是不放心蠢蠢欲動的鬼王。現在燕辭北提出一個看似荒謬,實際并非毫無可取之處的主意,在最初的驚訝之後,蕭雲晝很快就平靜下來。
“難以想象。”蕭雲晝神色複雜,“但是符合你的性格,你……總能出人意料。”
燕辭北惴惴不安地問:“你會幫忙的吧?”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蕭雲晝問,“你怎麼确保他奪位鬼王之後,不會做出比鬼王更過分的事?”
燕辭北一瞬間啞火。
怎麼确保?
因為楚憐在人修妖修魔修裡有一大堆老婆,所以大家就通過聯姻實現修界大和平了啊!!!
可惡,都怪他太防備楚憐種馬化,現在居然一個後宮都報不出!
就在他絞盡腦汁想要給楚憐硬拉一個cp的時候,蕭雲晝拉動了他的手臂。
隻見屏障忽然覆上了詭異的黑泥,燕辭北定睛打量,才發現這些悚人的“黑泥”還長着或長或短、或多節、或毛茸茸的肢足——分明是一大片死而未僵的蟲屍,它們被扭曲的巨力按在屏障上,一點點碾成粘稠的蟲漿。
待漿體緩緩瀝落,黑漆漆的表層外,一道長影浮在湖水中。
腥紅的眼睛俯視着湖底二人,他衣衫上的血泥,深刻到湖水都無法滌清。
“阿北躲開,回宮殿裡去。”
蕭雲晝纖手一抹,一條蒼白骨笛躍然掌心。
楚憐絕對是失控了。
條條血淚爬滿他病白的面容,雙唇翕動,可隻有一串氣泡,聽不到任何人語。
燕辭北卻不知不覺看得呆了。
他的心跳空前強烈,有一股沖動,讓他想要立刻把楚憐拉進懷裡。
蕭雲晝清聲呵斥:“阿北,那是并蒂在騙你!”
燕辭北立即恢複清明,搖了搖腦袋,微有後怕。
他轉身想要聽從蕭雲晝的建議,但一聲輕輕的拍打響在身後,燕辭北忍不住停了腳,掙紮着轉回一點頭。
楚憐的雙手拍在屏障上,眼睛并不聚焦,大顆大顆的血淚紛湧而出。
他的臉色慘白得像個沒有靈魂的人偶,可還是哭得鼻尖、雙頰、耳根紅了一片,深蹙的眉心擰着幽怨和不解,隻一眼,就讓燕辭北的腿再也挪不動了。
那不是失控。
那明明就是楚憐。
避水珠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被弄丢的,才害他說不出話。
但燕辭北看得分明,楚憐滲血的嘴唇一直在顫抖着重複同一句話。
“為什麼?”
為什麼丢下我?
為什麼不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