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總是圍着許多人。

可遲烨注意到，甯清遠身邊的朋友總是在換。上一周還形影不離的人，下一周就會被他禮貌而疏離地推開。

燦爛的笑容像是精心打磨的面具，完美卻易碎。

直到心理課上，遲烨才為這一切找到了注解：

回避型依戀人格。

他在課後找老師問問題，老師給他解釋：“這類人恐懼親密關系，抗拒長期羁絆，喜歡用浮于表面的社交掩飾内心的孤獨。”

孤獨嗎？

遲烨莫名有些心疼。

甯清遠性子太軟，容易受欺負，遲烨不止一次見到有人搞小動作欺負甯清遠。但是甯清遠很不喜歡他，每次他出面，甯清遠隻會厭煩地走遠。

于是他隻能讓自己的好朋友孫佑去保護甯清遠。

“隻要趕走那些不懷好意的人就好，”他對孫佑反複強調，“别打擾他的生活。”

可命運總是以最殘忍的方式嘲弄他的天真。

沒想到，自以為是的保護又害了甯清遠一次——孫佑喜歡上了甯清遠，還在甯清遠十八歲生日那天下藥，試圖……

孫佑的忏悔短信在手機屏幕上彈出：“我隻是太喜歡他了......”

遲烨看着病床上臉色慘白的少年，再也沒有辦法坦然地面對甯清遠。

第二天，甯清遠就搬出了遲家，母親和遲星闌看上去很不舍，遲烨卻覺得，或許甯清遠自己一個人可以過得更好。

他依舊默默地關注着甯清遠，看他今天又參加了什麼講座，明天要去組織社團活動……偶爾有追求者鼓起勇氣搭讪，甯清遠會露出那種标準的微笑禮貌拒絕，疏離得讓人望而卻步。

甯清遠的大學生活十分平淡，不過，他看上去還挺樂在其中的。

挺好的，遲烨在心裡對自己說。

直到又一個晚宴。

晚宴，晚宴，又是該死的晚宴，甯清遠總是在晚宴出事。

他讨厭晚宴！

遲烨站在icu門前的走廊裡，依舊心有餘悸，隻能乞求上天保佑，甯清遠沒事。

萬幸，甯清遠轉出了icu，但是一直沒有醒，遲烨很擔心他，日日夜夜陪伴在他身邊。

母親實在看不下去，勒令他回家休息。但晚上十點，他又偷偷跑出門，回到病房裡，握住甯清遠的手——遲烨覺得自己也病了，他得了一種隻能依賴着甯清遠才能活得好的病。

見不到甯清遠的每日，都會痛苦萬分。

病入膏肓，無法治愈。

遲烨握着心上人的手，趴在床邊睡去。

再次睜開眼睛，遲烨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他花了很久時間才接受自己不再是“遲烨”，而是“李赫”的事實。

這裡沒有甯清遠，不過他多了很多兄弟姐妹，他最喜歡弟弟李宣。李宣十分可愛，就像活潑開朗版的甯清遠，他總喜歡逗這個弟弟，看他炸毛。

李宣也和甯清遠一樣，在五六歲的年紀，失去了至親，皇後将他養在身邊，視為己出。

李宣安靜下來的樣子很像甯清遠，盡管他們長得不像，但他偶爾會看着李宣發愣，感到有些恍惚。

他懷疑過這個世界的真實性，憂心自己是被困在夢裡醒不過來。

這種詭異的既視感終于在某天夜裡爆發。

燭火搖曳中，他盯着銅鏡裡的自己，突然分不清這具軀殼裡裝的究竟是誰。鋒利的匕首劃過小臂，鮮血蜿蜒而下，他竟感到一絲快意——至少這痛楚是真實的。

最後被照顧他的嬷嬷發現，告訴了皇後。

皇後很生氣，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斷不可随意傷害自己……震怒之下，皇後罰他在列祖列宗牌位前跪了整夜。

手臂上的傷隐隐發疼，若這真是場夢，那未免也痛得太真切了些。

不過，他沒有放棄嘗試，他試遍了所有能想到的“醒夢”之法——

寒冬臘月裡泡冷水、命小厮扮作青面獠牙的厲鬼吓自己……

最瘋的一次，他縱馬沖懸崖，卻在最後關頭被親衛拼死攔下。

最後又是免不了一頓罰。

這裡或許不是夢，他心想。

直到十三歲那年，北疆的甯世子入京城，僅僅因為一個姓氏，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禦書房見一見那人——

是甯清遠。

是真的甯清遠。

他還和以前一樣，見長輩和陌生人的時候總是難免緊張。

不過這一回，他真的是“哥哥”了，他比甯清遠大一歲。

他帶甯清遠去書房參觀，遇到了李宣。

當他們兩個人站在一起時，他才發覺，李宣和甯清遠一點兒也不像。

之前那些荒唐的錯覺，碎得徹底。

甯清遠要留在京城，和他們一起學習。

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前世的傲慢讓甯清遠厭惡“遲烨”，如今，他是“李赫”，有一個新的機會，走到甯清遠的身邊。

所以在第二次見面的時候，李赫就忍不住将自己的玉佩送給了甯清遠。

甯清遠把兔子燈給了他，他很開心，兔子燈被他放在寝殿的暗格裡，時不時就拿出來擦拭一遍。

甯清遠還是一如既往地受歡迎，他看得出來，李宣、宋陽、吳澤、許扶青，他們都喜歡甯清遠。

有一點他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最後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李瑾會毫無緣由地讨厭甯清遠？

沒辦法，他隻能多盯着李瑾，不讓他傷害到甯清遠。

他喜歡帶着李宣去世子府找甯清遠玩，在李宣面前，甯清遠是個哥哥，李赫覺得很新奇，作為哥哥的甯清遠是溫柔的、可靠的。

他突然想到，甯清遠對于“遲烨”來說，也是哥哥，不過他從來沒有喊過甯清遠哥哥。

許是中秋那夜的獨處讓兩人的關系走近了些。甯清遠和他相熟以後，會露出可愛乖巧的一面，這是“遲烨”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面。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産生了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

被甯清遠厭惡的“遲烨”，永遠沒有資格見到這樣的甯清遠。

但甯清遠不止對他一個人親近。

他知道的。

甯清遠總是心軟，對誰都好，連那個李瑾找來的樂師，他都細心呵護。

沒關系，李赫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他要對甯清遠好一點，再好一點，他要成為甯清遠身邊無可替代的那個人。

隻是，他沒想到，甯清遠這個倒黴蛋的體質在這個世界依然存在。

不過這次，他會陪在他身邊，親手保護他。

……

在經曆甯清遠被李宣綁架囚禁的那件事時，李赫感覺到了這個世界對甯清遠深深的惡意，他又想起孫佑那則忏悔短信……

惡心透了。

李赫不禁憎惡起這個世界來，為什麼要讓他的甯甯受到二次創傷呢？

他又忍不住劃傷自己。

心裡無奈地想：無論哪個世界，都糟糕透了。

難道甯甯是來曆劫的？

後來李赫學會了苦中作樂。

在北疆，從北疆王妃的口中聽來甯清遠小時候的事，李赫心想，他們還真是笨到一塊去了。

在他被母後責罰的時候，甯清遠也在被戍國公罰面壁思過。

甯清遠在北疆是自由快樂的，有愛他的父母，有可愛的妹妹，有廣闊的草原和綿延的雪山。

李赫忍不住想，不如就讓他回到北疆吧，他本就屬于那裡。

但李赫是自私的。

他不甘心，甯清遠從不屬于他。

原諒我的卑劣，甯甯。

他可以什麼都不要，隻要他的甯甯，隻要再過一天，隻要……

他無比渴望。

但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

從前他渴望醒來，把自己劃得傷痕累累也醒不了；現在他渴望得到甯清遠，于是，夢醒了。

“遲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