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罰他麼?這次是什麼?
鞭子?還是……
端着托盤回來時,顧衿發覺縮在床頭的人抖了一下。
他擡眸,在陸懷歸憤恨決然的眼裡找到了一絲恐懼。
“過來。”他平靜地看着陸懷歸。
陸懷歸遲疑地,緩慢地朝着顧衿的方向膝行着爬去。
他爬到地上跪好,脫去上衣,露出滿是傷痕的上半身。
“請殿下責罰。”
孩童虛弱至極的聲音裡裹着一絲顫抖,身體也劇烈抖動着。
明明怕得要死,卻還是極力忍住,言辭懇切地要求責打。
顧衿垂下目光,心裡已經将原主罵了一千八百遍,把一個十五歲的小孩折騰成這般模樣,原主壓根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趁着太子走神,陸懷歸将地上的銀簪撿起,握在沒有受傷的手中。
他抓過小孩布滿傷痕的手,從托盤裡取出東西給陸懷歸上藥。
意想中的暴怒并未來臨,受傷的手心驟然覆上冰涼的觸感,一隻皙白的手攏着他的指腹,另一隻手沾着藥液輕緩地在手心塗抹。
陸懷歸擡頭,打量着這雙手的主人。
顧衿瘦削的臉上,眉若遠山,眼若桃花,眉頭緊蹙時,少了戾氣,多了疏離。如瀑黑發被一支木簪随意挽起,幾縷碎發垂在頸側,可他無暇理會,隻低垂着眼專注着給陸懷歸的手上藥。
“轉過去,我看看。”
男人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陸懷歸稍怔,随後聽話地轉過身去,肩背上的那道鞭傷開始流血化膿。
顧衿擡手輕輕按了按,陸懷歸抖了一下。
“疼就喊出來,這裡沒人。”
刮出背上的膿水後,顧衿又給陸懷歸抹了生肌去腐藥,用紗布在陸懷歸的背上纏了幾圈。
陸懷歸全程沒有一聲喊叫,隻是抿緊唇,握緊拳頭,細汗沿着鬓角滑落。
肩頭倏地一沉,帶着檀木香的狐裘罩在了身上。
“地上涼,先起來。”
陸懷歸戰戰兢兢擡眼,跪伏道,“謝殿下。”
随後,他雙手撐地,緩緩擡起雙腿。
倏然,膝蓋處傳來刺痛,陸懷歸重心不穩,弓着腿再度跪回去時,一雙手穩穩托住了他的小臂,将他扶起。
“坐着吧。”
顧衿拍了拍身側的床沿,陸懷歸自是不敢違抗他的命令,乖順地僵硬地坐在他身邊。
顧衿的目光落到陸懷歸的膝蓋上,早上跪在冰面的淤青還未散盡,現在又因為剛剛那一跪磨破了皮。
他輕輕摁着傷處,手指又下滑到陸懷歸枯瘦的腿骨處。
陸懷歸條件反射地想縮回腿,卻因為他摁着,不敢收回,隻是咬牙忍着。
腿骨多處受損,是長期被迫彎折的結果。
不用想也知道,原主和男寵對他做過什麼。
也許陸懷歸在他們眼中不是人,而是肆意發洩羞辱的玩物。人隻要吊着一口氣活着任他們折辱欺負就好,其餘的一概不管。
陸懷歸能活到現在都算奇迹。
顧衿一邊抓着陸懷歸的腿上藥,一邊叮囑道,“以後别跪着了。”
對方立刻驚恐地下床,作勢要跪,被他一把撈起,摁回床上。
“再讓我看到你跪着,”顧衿眉頭微蹙,說話間抓住陸懷歸亂蹬的腿,語氣不太好地威脅道,“我不保證你的腿還能完好無損地長在你身上。”
陸懷歸像被唬住了,呆呆地看着他,又呆呆地點了下頭。
經過一番折騰,顧衿總算包紮好陸懷歸身上的傷口。原主是個心狠的,陸懷歸渾身上下沒一塊好地,都是被鞭笞和毒打過的痕迹。
不知不覺忙到了深夜,圓桌上的燈芯已被人剪過。
陸懷歸被顧衿塞在錦被裡,側身對着牆,燭光映着身後人颀長的影子。
“不要壓到傷口,”顧衿鋪好床,在兩人中間放了一條軟枕,“明天再給你安排房間。”
夜漸深,萬籁俱寂,唯餘風雪聲。
因着擔心小孩會不慎跌下床,顧衿睡在外側,把陸懷歸嚴嚴實實圈在裡側。
陸懷歸自噩夢中睜眼,他小聲喘息着,冷汗順着鬓角滑落。
他緩緩挪動着身子,悄然靠近熟睡在外側的太子。
顧衿翻了個身,毫無防備地露出雪白的頸項。
陸懷歸一隻手覆上太子的脖頸,另一隻手拿着那隻帶血的銀簪。
隻要刺下去,太子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去,他就會脫離苦海。
陸懷歸眼神晦暗不明,目光忽地落到太子胸膛的傷口。
傷口不是很深,但也沒有很淺。
太子分明可以暴怒地罰自己一頓,或者直接把自己下獄按罪處斬,但他不僅沒有這麼做,還替他打掩護。
太子突然轉性,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陸懷歸冷笑,他松開手,重新躺了回去。
屋外風雪呼嘯,吹得門扉呼呼作響。
半大的孩子受了驚一般,一個勁兒地往顧衿的懷裡鑽。
仿佛感知到了陸懷歸害怕的情緒,顧衿無意識地将他攬到懷裡,輕輕拍着他的背。
陸懷歸在檀木的香氣中緩緩閉上眼睛。
罷了,今天不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