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便存了疑心,結合這些日子他的詭異舉止和試探,便知道他不止來賀壽那般簡單。
見風霓裳走近,裴肇唇角勾起一抹笑:“雲少主穿成這樣是要到哪裡去?”
風霓裳巴掌小臉埋在巨大的鬥篷中,聲音有些甕聲甕氣:“我去哪裡不需要跟裴公子彙報吧?”
“是不用,那雲少主可要當心,這王府的夜……涼得很。”說這話時,裴肇突地靠近風霓裳耳邊,聲音仿若鬼魅。
風霓裳驚的身子挺直,發現他是故意的之後有些羞赧:“裴公子若無事,不妨回去多練習我教你的功法,早日解毒。”
話音未落,溫辭溫潤的嗓音忽然從院外傳來:“阿肇,别吓着雲少主。”
溫辭月下執杖而立,一旁跟着阿綠,因着到了陌生之處,溫辭對地形不熟,即便有下人跟着,也還帶上了盲杖。
“我方才散步遇到了管家,他說西廂房後的小廚房十二時辰都備着熱水,我們回去洗洗吧,這些日子風塵仆仆的。”溫辭月白錦袍上銀線暗繡的鶴紋随動作微閃。
裴肇嗤笑一聲,玉牌在指尖轉了個花:“聽聽,溫正使連庖廚之事都打聽得這般仔細。”
風霓裳卻注意到溫辭杖尖和鞋側沾着幾點黃泥——那是王府東北角演武場和書房處獨有的,而客院分明在西南。
“雲少主?”溫辭忽然轉向她,空洞的眸子準确對上她視線,“可是有煩心事?”
風霓裳心頭一跳。
這人雖目不能視,對氣息的捕捉卻敏銳得可怕。
“沒有,隻是記挂着一會兒要為王爺請平安脈。”她故意将藥箱碰出聲響,“王爺壽宴前還有三十車藥材要炮制,故此……”
裴肇忽然貼近她耳畔,冷香裹着藥味撲面而來:“少主與那畫像上的王妃長得一模一樣,夤夜前去請脈,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啊呀……我猜莫不是要效仿國師煉長生丹?”
不待他說完,風霓裳從袖中抽出細針疾疾向裴肇刺去,裴肇笑容不減,翻身躲到溫辭身後。
見他躲開了,風霓裳這才收回銀針,恨恨的抛下一句話便出了院子:“我雲家針可渡人,亦可誅邪佞。若遇煉血妖人,必使其經脈盡斷而亡。”
溫辭無奈的搖搖頭:“阿肇,雲少主是未出閣的女子,你怎可開這麼過分的玩笑!你把人弄生氣了,以後發起病來看誰管你!”
裴肇摸摸鼻子,有些後悔不該輕浮過了頭,但仍舊嘴硬道:“她若真的見死不救,那我在雲旸手中,也沒白活。”
暗流在月光下無聲湧動,直到更夫敲響三更梆子。
次日,風霓裳借口要獻上萬人安康貼來為靠山王請福,實則是為了尋覓風羽衣的住所。
為了能讓風随相信,她難得的說了許多話,言明此舉既能彰顯靠山王仁德鞏固民心,其次也是向所有人展示祁山醫仙雲家對靠山王的支持與擁護,以震懾朝廷派來的兩位欽差。
“萬人安康帖?”聽到此舉的風随撚須大笑,“不虧是少莊主,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能想到這般對策,本王準了!”
前腳送走風霓裳,他眼底再也掩飾不住那股陰鸷與怨毒,轉頭對心腹低喝:“盯緊她,讓下面的人管好自己的嘴。”
因此,從卯時開始,城内濟世堂便開始了義診。
王府内風霓裳帶着粥婆婆穿行在各處院落,逢人便攔住把脈問診開藥,一天過去了,倒也安生。
入夜,風霓裳案頭堆着一百三十份脈案,皆是今日以“萬人安康帖”之名診過的仆從記錄。
她指尖劃過“馬廄雜役,身體各處有新舊鞭傷”幾字,眸色驟冷。
“王府裡養馬的仆役皆是西北軍退伍後無家可歸或身有殘疾的兵役。”她将脈案推向梨兒,“西北軍舊部身上有傷在所難免,可是為什麼會有新的鞭痕?風随在做什麼?”
“老婆子之前就聽夫人說過,這風随平日裡極好相處,卻有個喝醉酒以虐打部下取樂的習慣,因着他戰功赫赫,又是王爺結拜兄弟,所以衆人敢怒不敢言。”粥婆婆整理着脈案。
“父親難道也不管一管?”風霓裳倒是對此事知道的不多,因着風随不與他們一處住,而且風霓裳自幼喜歡學醫,常年往返雲家和王府,外男之事,自然不會讓她知曉。
“王爺會經常說風随,但是他表面答應,回了自己的地盤仍舊那樣,王爺也不能時時刻刻管着他看着他。”
正說着,燈芯噼的一聲爆開,風霓裳拿着剪刀剪去燈芯炸開的部分。
梨兒擡起一張俏生生的臉,此刻上面沾了好幾道墨汁,她卻渾然不覺的嘿嘿笑着:“姑娘,燈燭爆,喜事到,老天爺這是給咱們拍巴掌慶祝呢。”
風霓裳被燈燭映照的紅紅的臉上笑意明媚卻不達眼底:“那就借你吉言,風随行事暴戾不堪,這麼随意折辱仆役,能有幾人受得住。這王位,他也坐到頭了。”
梨兒将重新改過的脈案拿給風霓裳,上面已将鞭傷改成了刀箭舊疾。
萬人安康貼屆時會呈給風随過目,再燒給藥王神以求百姓安康,若提前被他發現有異,難保不會阻礙他們的行動。
粥婆婆敲擊牆磚,後牆竟打開了一個缺口,她将整理好的原始脈案都放了進去:“老婆子暗查過西角門,每日戌時有五輛運送穢物的車出府。可是那穢物中竟有藥味,我去蹲了兩日,聞着像白及和地龍幹。”
風霓裳霍然起身從諸多賬冊中翻找起來。
白及止血生肌,地龍幹活血通絡,這是治筋骨折損的猛藥,而藥庫記錄中,上月竟領用了兩百斤地龍幹,足夠治一支軍隊的傷兵。
母親當年親自建的藥庫,如今幾近被搬空,各種上好的藥材幾百斤幾百斤的取用。
這些藥給西北軍戰士們用了便罷,可五年前西北軍重創犬戎八萬軍隊,父親曾說至少十年之内,犬戎不會來犯。
因此這五年裡西北邊境安泰,很少會有大規模襲擾。
那這些藥都去了哪裡?
“小姐莫急。”粥婆婆按住風霓裳顫抖的手,“老婆子亥時去探。”
“我等不到亥時。”風霓裳扯下屏風上的夜行衣,玄色的水火不侵的天蠶絲衣袍包裹住了風霓裳纖瘦的身形,此刻風霓裳眼中迸發精光,毫無平日裡那副病恹恹的神态。
“隔壁兩位公子現下在做什麼?”擔心一出門又碰到裴肇,風霓裳謹慎的先問了他們在做什麼。
“兩位公子白日裡似乎在西京城内遊玩累了,今日早早便熄了燈燭,應是歇下了。”栀意答道。
“好,栀意仍舊守在院外,有任何動靜給我示警。梨兒在屋裡假扮我,等我回來。”
“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