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梆子響過三聲,風霓裳伏在靠山王府東南角倒座屋頂上,西北的朔風卷着一旁馬廄内的馬糞味拍在臉上,風霓裳蹙了蹙鼻子。
遠處三重鐵衛把守的院落亮着昏黃燭火,檐角鐵馬在風中發出鬼哭般的聲響。
風霓裳一身黑衣,與夜色融為一體。
風霓裳揭開幾個瓦片,一抹微弱的光印在她臉上。
這個倒座裡住的都是飼馬的馬夫,因着這裡靠近角門,日常下人們運送東西出去都需要經過此地,且他們又時常侍候風随騎馬,那找他們打探消息最合适不過。
屋内隻燃着一盞油燈,不亮,隻勉強看得清屋裡有兩人,都圍坐在桌前吃着一盤廚房剩下的鹵味碎件,一盤炒折籮菜,喝的是黃酒尾子。
“那位神醫少主今日在王府裡轉了一天。”矮個馬夫搓着胳膊上的紅疹,“你說她能發現小郡主在……”
“閉嘴!”高個馬夫驚的回頭四處張望,屋裡除了能聽到廄裡馬兒偶爾的響鼻兒聲,就隻剩如鬼哮一般的風聲。
“忘了王爺怎麼說的?誰敢提小郡主半個字,全家都得喂了後山的狼!”
兩人說話聲音不大,風霓裳的指甲摳進瓦縫,努力将耳朵貼近屋裡想聽的更真切一點。
月光漏過她白皙的脖頸,映出靠近鎖骨處新添的抓痕——那是昨夜羽衣在夢中掙紮時,她無意識抓破的。
“可這藥……我真受不住了……”矮個馬夫突然扯開衣襟,胸膛上爬滿蛛網狀青筋,“每旬發作時像千萬隻螞蟻啃骨頭,王爺給的解藥根本撐不過三日……”
高個馬夫猛地捂住他的嘴,聲音壓得極低:“你我本就賤命一條,沒死在外面,如今多活一日便是撿了,你再說這話,小心我不顧情分送你去王爺跟前!”
“可,大哥,王爺對我們有恩,如今王府隻剩下小郡主一人,我們難道真的不幫嗎?”矮個馬夫有些氣餒,他二人本是風臨麾下老兵,因着上了年紀退伍後無家可歸,便求了靠山王,靠着一手馴馬的技術留在莊子裡的馬場養馬。
兩年前突然被靠山王召回王府,原本二人還很高興,可是待得時日久了便覺出不對。
他們曾經來過王府,府上人雖不熟悉但也是認得的。可此次回來,他們在府裡待了半月,一個熟人沒見到,隻感覺府上氣氛日漸壓抑。
倆人不傻,花了半年時間摸清楚了王府,大概猜出了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此後便越加謹慎沉默。
“各人有自己的命,小郡主……隻怪她命不好吧,你我人微言輕,被弄死隻是那位眨眼間的事,我勸你謹言慎行,不要拖累我。”
風霓裳眼中蹦出些火光,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風随當年的事做的再隐秘,王府清洗的再幹淨,仍然瞞不住所有人。
她從發間摸出兩根銀針,甩手扔了進去,房中兩人一頭栽在桌上。
正當風霓裳琢磨是把屋頂挖大一點跳進去還是翻窗的時候,忽的聽到遠處有刀兵碰撞之聲,還有人聲在高喊抓賊。
風霓裳與伏在馬廄頂上的粥婆婆對視一眼,一同向出事的院子飛去。
“姑娘,是書房的方向,難不成是裴公子他們也半夜摸出來了?”風裡夾雜着粥婆婆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傳入她耳中。
風霓裳未回答,隻暗暗咬緊牙關。
父親書房裡機關重重,連風随也不敢輕易踏足,若真是裴肇,隻能求老天爺保佑他别太倒黴撐久一點,至少撐到她來。
此刻書房已淪為修羅場。
裴肇的玄色夜行衣被血浸透,此刻他雖帶着面罩,仍舊能從烏黑的唇色看出他中毒不輕。
他背靠《西北輿圖》屏風,手中不斷挽着劍花挑飛又一波箭雨和暗器,腳下躺着七八個暗衛的屍體。
“溫辭……你他娘算的什麼卦……”他咳出血沫,想起白日那瞎子搖着卦簽說“大吉”。
屏風後突然傳來齒輪轉動聲,十八尊銅鑄狼首齊齊轉頭,毒煙從狼口噴湧而出。裴肇揮劍劈開窗棂,卻被鐵網彈回——整個書房已成鐵桶。
“這般身手,做賊可惜了。”風随的聲音從機關牆後傳來。
“不如我們坐下來聊聊,你此番前來意欲何為,萬一我能給你的更多呢?”
裴肇突然笑出聲:“王爺不如猜猜,我為何專挑今夜來探書房?”他抹去唇邊血,露出袖中半截金線——正是從風随密室順出的,與犬戎往來的密信!
“找死!”風随怒喝。
所有狼首調轉方向,毒煙凝成利箭。
千鈞一發之際,屋頂突然炸開。風霓裳倒着從屋頂旋轉墜下,一個個小石子在旋轉中暴射而出,精準打入狼首機關的眼中。
“王爺!”暗衛迅速将風随護在身後,隻聽幾聲慘叫,屋内所有暗衛都被石子紮中要害瞬間倒地。
“走!”她拽起裴肇撞向博古架。
青瓷瓶碎裂的瞬間,窗戶上的鐵網破開,風霓裳帶着裴肇滾到院中。
外面已經躺滿屍體,剛才巨大的聲響引來了新暗衛正前後腳的進入院中,隻見粥婆婆如鬼魅般掠入場中,枯瘦五指扣住另一人天靈蓋,一掌将人的腦袋拍進地裡:“主子,帶人走!”
裴肇隻覺後頸一緊,未及反應,已被風霓裳扛起,幾個縱躍跳出院子,還未等反應過來,二人已經跳進某口枯井之中。
風霓裳伸出兩指将一塊凸起的小磚按下,井壁青磚錯開半寸,露出僅容一人的密道。
這密道久未啟用,随着磚石移動,震得密道内砂土簌簌而落。
風霓裳将裴肇拉入密道複又合上,二人這才有了喘息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