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黯淡。寂靜中,似有千鈞重物壓在心頭,連呼吸都變得滞澀起來。
“小主,夜深露重,仔細着涼。您再睡會兒吧。” 琉璃關好窗戶,回到床邊,輕聲說道。
祝明月搖搖頭:“我怕是睡不着了。琉璃,你早些休息,我出去轉轉。”
琉璃聽聞,面露擔憂之色,皺眉勸道:“小主,這深更半夜的,寒涼得很,您若出去,萬一着了風寒可如何是好?再說了,這外頭漆黑一片,柳答應死得那麼慘,讓人心裡發怵。”
祝明月疲憊道:“琉璃,我實在睡不着,心裡悶得慌,出去透透氣。不會有什麼大礙的,你放心。”
琉璃見她主意已定,無奈之下,隻得叮囑道:“那小主,您千萬小心。”
祝明月點點頭,邁着緩慢的步子,沉重地走出宮殿,在被夜色籠罩的小徑上獨行。
夜深了,更是四下無人。攬月閣偏遠,不知不覺,竟走到了一處通往城牆的石階前。鬼使神差般,祝明月擡步踏上石階,登上高牆,冷風呼嘯而過,吹得她裙角飄揚。
擡頭遠眺,月色投下一片陰影,連綿的宮牆盤旋,一座座宮殿就像是一個個牢籠。她隻覺胸口發悶,幾近快要窒息。
遙遙望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祁夜仍是一身玄色,花紋卻不如往日複雜,身姿挺拔,負手而立。
二人的目光在夜裡悄然一碰。祝明月一怔,下意識地想要行禮,卻被他擡手制止:“好巧,明月與朕倒是心有靈犀。不必多禮。”
聽罷,祝明月直起身,靜靜垂首站在一旁。
“朕看你神色疲憊,可是有心事?” 祁夜率先打破沉默,話語間難以掩飾疲憊。
祝明月擡眸,對上他的目光。面前的人面容消瘦、久病成疾,卻難掩正氣。不免心中暗自盤算起來。
“皇上,臣妾的确有一事囿于心頭,難以排解。”她躊躇一番,“今日目睹雲枝之事,臣妾鬥膽,懇請皇上能念在雲枝事出有因,從輕發落。”
祁夜微微挑眉,神色如常:“可雲枝犯下的是刺殺妃嫔的重罪。這般行徑,若不嚴懲,難以服衆。”
“皇上,雲枝自幼慘遭柳青青迫害,家破人亡、身世飄零。此等血海深仇,換做任何人,恐怕都難以咽下這口氣。她之所以做事如此極端,也是被欺太甚的緣故。”祝明月懇切道。
祁夜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再度望向那連綿的宮牆:“話雖如此,可若不嚴懲,宮中難免有風言風語。”
聽她說着,心思不免也有些動搖。可柳青青慘死,其狀之慘烈,後宮衆人皆親眼目睹,更是人心惶惶。
祝明月心中一緊,上前一步:“皇上聖明,臣妾深知宮規森嚴,可宮裡頭的人個個都深受柳氏的磋磨。皇上心懷天下、仁慈寬厚,臣妾懇請皇上能網開一面,放她一條生路也好。”
祁夜思索道:“你與雲枝非親非故,為何要替她如此求情?”
“臣妾隻是感同身受。”祝明月迎上他的目光,“臣妾時常擔憂,若有一日,自己與妹妹也遭遇這般絕境,又該如何是好?今日為雲枝求情,并非偏袒,而是同情。”
“更何況,柳家雖倒,餘黨仍衆多。您貴為天子,行事卻也多有掣肘。柳答應往日行事,皇上想必早有不滿,隻是苦于沒有合适契機處置。雲枝此舉,雖觸犯宮規,卻也在無意間幫皇上除去了一處心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豈不是一舉兩得之事?”祝明月幽幽一笑。
眼前的女子眉眼彎彎,卻無半分喜色。
她是從何時起,變得如此不同的呢?初見時,她那雙在梨花樹下的淚眼,和未經雕琢的純粹逐漸消失殆盡了。
是消失不見,還是他從未真心實意地擁有過這份感情?
真摯的情意太珍貴了,可帝王無情、她更無情,誰都舍不得先交付出那顆真心。
此刻的祝明月,身姿依然清麗,眉眼絕不陌生。可終不似當初,祁夜看不透,也看不清。
他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開口:“你的話,朕記下了。此事也不能草率決定,朕會再好好斟酌。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莫要着涼。”
祝明月屈膝行禮,轉身緩緩走下城牆,卻聽見風中遠遠傳來他的話語:“我不會讓你也遭遇這般絕境的。”
聲音漸漸消散,幾乎聽不真切。就像是一場幻聽,随着風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