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班一副大發慈悲的樣子更讓陸何散氣不打一處來。感情自己還要感謝他沒有給自己扣這一天的錢?
“光天化日之下你還敢跟我玩陰陽合同?你根本就沒說過還有實習期這個說法!你信不信我勞動仲裁你?”陸何散已然被接二連三的刺激氣昏了頭,口不擇言道:“你們這玩什麼文字遊戲呢?搞詐騙是吧?”
他話一說完,領班的臉就冷了下來。陰森森地盯着陸何散,淡淡道:“你大學生出來打工不容易,我們已經很照顧你了。這錢你要就現在結給你,不要就滾蛋。”
陸何散沖天的火氣在那冰冷的視線裡降了下來,他遲鈍的大腦艱難地在“打官司”三個字上面轉了兩個圈,最終得出自己沒錢打官司的結論。
——他不可能真的去大費周章,畢竟他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了。隻好憋着一肚子氣妥協,纡尊降貴地放下面子,不情不願地點開收款碼界面。
領班看着陸何散的手機道,“這不是前幾個月剛出的芒果十六手機嗎?用得起這麼貴的手機還計較這塊兒八毛的?家裡有錢為什麼想不開來打工啊?爸媽讓你體驗生活嗎?”
領班一邊把錢轉給他一邊絮絮叨叨道,“打工不容易,我們也不容易。你這事鬧的,影響我們店的口碑,這隐形的損失都沒找你算呢……”
陸何散聽他這話更加來氣,剛想開口和領班對剛,但又看到錢還沒到賬,隻得又硬着頭皮忍了忍。
他實在太需要錢了。
可領班轉過來陸何散一看,才795元。感情他忙活半天累死累活連800塊錢都沒賺到。這在過去還不夠他買件衣服的錢,現在卻要成為他生活費的中流砥柱。
陸何散還想罵什麼,但終歸是心裡憋着氣離開了。已經下午五點多了,他還沒有吃飯。他路過小吃街被食物的香氣勾的魂不附體,本來想當街随便買點吃的墊墊肚子,猶豫片刻又轉回食堂打算買倆包子。
實在是今非昔比了。
他現在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他餘額裡隻有不到兩千了,但這錢起碼要支撐他再活半年。他還要想辦法再每個月再拿一兩千塊錢給陸嫣離。
陸嫣離是他親妹妹,今年還在讀高三。
時間已然是晚上了,陸何散走到地鐵口準備坐地鐵回去,晚高峰的地鐵上人擠人。陸何散專門找的離學校很遠的奶茶店,就是害怕碰到熟人。他抹不開面子,不想讓别人看見自己累死累活打工的姿态,隻好邁開步子,一個人跑到遠遠的地方。
但這個選擇的代價是他每天坐地鐵來回要花八塊錢。
地鐵上自然沒有座位,陸何散隻能拽着上面的扶手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擠來擠去。他個子高,能聞見旁邊擠的中年“地中海”的頭油味。他一邊感覺自己被熏的要暈過去,一邊想着這大叔幾天沒洗頭了,怪不得頭發能秃成這樣。
好在地鐵勉強算是很安靜,大家都在看自己的手機。有的阿姨前面放了一袋子買的菜準備回去做飯,有的學生背着書包放學回家。空氣裡彌漫着一股疲憊和苦楚的味道,像是沒成熟的檸檬,還被悶壞了。
陸何散閉上眼睛,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像做夢一樣,他轉瞬間就從無憂無慮的天之驕子掉了下來。
他本來在國外悠哉悠哉地念書,成績不好也不壞。雖然說是遊手好閑也稱不上,但絕對不是什麼努力奮鬥的人。
每個月到點了他爸就給他往卡上打十錢,學費旅遊等等的錢是另算,找他爸報銷了就行。可年初陸因澤出了車禍被人撞死了,死的莫名其妙,沒法給陸何散生活費了不說,居然還留了一屁股債。
陸何散後面才知道陸因澤早就破産了,隻是一直在苦苦掙紮,想看有沒有辦法能融資過來。或許這筆欠款對陸因澤來說不是什麼難事,但還沒等他找到緩解資金危機的方法就被人撞死了。
裝他的人也是個模樣老實的中年人,跑長途大貨車的,報警之後走了保險。但保險公司賠的錢在陸因澤留下的巨額欠款錢簡直就是微不足道的仨瓜倆棗,還不夠填個零頭。
并且陸因澤這期間沒有和他和老妹透露一點風聲,一直在打腫臉充胖子照樣一筆一筆打着生活費。一直到死,他欠錢的事情才被陸何散和陸嫣離兄妹倆知道。
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通知他們的還是那個早就和父親離婚的母親。她聲音有些凄涼地給陸何散打了電話,告訴他們陸因澤已經破産了,下一步财産可能要移交法院了,同時讓陸何散和陸嫣離兄妹倆自己選擇——
要麼父債子償陸因澤欠下的債務,那樣就能留住陸何散在國外和國内住的房子,以及他們名下的車子;要麼把房子車子都上交,不繼承陸因澤的一分錢遺産,同時也不必償還陸因澤的債務。
陸何散一開始聽完還以為母親在開玩笑,陸因澤怎麼可能好端端地突然就破産了?平時找他要錢的時候陸因澤都給的爽快,哪有扭扭捏捏的樣子?
彼時陸何散還在國外和同學旅遊,并沒有把何慧冉的一通電話當回事。直到有警察上門收回房産,他才不得不信了。于是緊急給陸嫣離打電話,兄妹倆商讨商讨該怎麼辦。
怎麼辦?
這兩個選項無異于是用刀自殺和用槍自殺裡選一個,陸嫣離聽完母親給的選項和陸何散是一樣的想法——
房子被沒收了他們住在哪裡?陸嫣離馬上高三下學期開學住宿費什麼的怎麼辦?兩個人現在都還在念書,沒有工作,吃穿用住的錢怎麼辦?
“根本沒得選。”陸嫣離面無表情道,“哥,我們還是自殺吧,一起去跳河。死的快點還能趕上咱爸投胎——反正我是不可能睡橋洞的。”
陸嫣離說完就被陸何散一巴掌拍到一邊。
好在他們的母親何慧冉給了他們一點生路。
“如果你們不要陸因澤的車子和房子呢,念在我曾經是你們母親的份上,我可以給你們找一套房子。”
何慧冉咬着煙說,“就在離離學校旁邊,算是半個學區房。不過環境一般。我手頭錢也不多,隻能給你們拿三萬應個急,剩下你們自己想辦法吧。”
何慧冉說完就挂了電話,留陸嫣離和陸何散大眼瞪小眼。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何慧冉已經仁至義盡了。
她和陸因澤離婚已經十幾年了,當時離婚還是淨身出戶,一分錢也沒要。把孩子和家産全都留給了陸因澤。
據說她前不久也組成了新的家庭,隻是沒有再生孩子。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起之前的兩個孩子,還給他們三萬塊錢和一套首都的房子已經很不錯了。
但這個“已經不錯”沒法改變陸嫣離和陸何散難以生存的現實。陸嫣離上的是私立學校,一年學費都要幾十萬,好在陸因澤已經幫她把這一年的交完了;陸何散在國外的開銷更是如流水一樣,怎麼也控制不住錢從手指縫裡流下去。兩個人都被陸因澤慣的大手大腳,頃刻間變得身無分文,任誰也想不到任何解決的方法。
無奈,陸何散第一時間定了回國的機票,飛回來和陸嫣離一起在屋裡抱頭痛哭——哭也沒法在這個屋子裡哭幾天了,再過幾天這個房子就要被法院收回,他們就要搬去何慧冉口中“條件一般”的房子了。
陸何散知道自己作為這個殘破不堪家庭裡的主心骨必須振作起來,他安撫好妹妹讓她好好學習——畢竟她不能像自己一樣出國隻能高考。同時自己把學籍轉到了國内的大學。
好在首都就有合适的大學同意了陸何散的申請,陸何散甚至還能坐兩個小時的地鐵來陸嫣離的學校看看她。陸嫣離和陸何散的學校都靠近地鐵,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