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兩個舍友沒有動彈,張其駿像是做夢一樣看着這一切。他隔着厚厚的鏡片看着和大塊頭對峙的陸何散,覺得那人人身上似乎帶着光一樣,顯得有些神聖而不可侵犯。
陸何散幫他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書本,拉過他的行李箱。張其駿把衣服,電腦……一股腦門地塞進去,有些茫然地跟着陸何散出了門。
他到現在還覺得難以置信,感覺整個人像是被突如其來的幸福砸暈。他拎着行李箱在關門時又轉身回看了一眼這個有些陰暗潮濕的宿舍,以及裡面兩個面色極差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問陸何散道:“就這樣走了……真的沒問題嗎?”
陸何散看了他一眼道:“能有什麼問題?他威脅你你就威脅他,他們早就收到多次學業預警了,一直在被退學的邊緣遊蕩。他們自己不能掙錢,吃喝肯定還靠家裡的生活費,要是被家人知道了他們在學校天天這樣打遊戲還不學習,并且瀕臨退學,肯定會斷掉他們的生活費。”
陸何散倒是不怕張其駿曠課被一并捅了出來。因為張其駿成績好,拿過獎學金,在老師面前也算是個香饽饽,會有人因為他的成績出來保他,但那兩個舍友就不一樣了。
“不過……”陸何散臉上一閃而過一絲猶豫,他側頭看向張其駿道,“不過他們可能會傳關于你身世的一些事情……”
“不過你放心,應該傳不開,他們現在是輔導員的重點觀察對象,我也提前給導員打了預防針。如果他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後果會很嚴重。”
陸何散頓了頓又看向張其駿道:“大不了咱們報警。”
張其駿嗫嚅片刻,才低頭小聲道:“可他們說的是事實,沒有、沒有污蔑我。”
陸何散不以為然道,“他們誘導其他學生人生攻擊你,歧視你,這也是違法的吧?而且事實又怎麼了,你父親吸/毒又不是你吸/毒。你的努力學習,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呀,沒有什麼可争議的。”
“不過他們是怎麼知道你家裡的事的?”陸何散脫口而出地問道。
話一扔出來,他馬上反應過來這個問題不禮貌,張口想要道歉,但又覺得反而顯得更加刻意。
他隻好遲疑地開口道:“對不起……你不想說就不要說了,我們去吃飯——”
陸何散有意轉開話題,張其駿卻是慢慢開口道:
“一次我母親來找我,被他們碰見了。”
陸何散沒有再問一個别人口中的“瘋女人”如何精準得知兒子在學校的寝室,他在和張其駿認識的很久之後,張其駿才漸漸告訴了他這一切。
·
那一年,張其駿十歲。
彼時他的父母都是“正常人”,家住在一個五六七八線的小縣城。這裡每年都有大批的人出去務工,留下的大多是老弱婦孺。
男的出去打工,女的留下來照顧老人拉扯孩子。等孩子長大了再出去打工,這樣循環往複,源源不斷地給社會貢獻勞動力。
但張其駿與預備流水線的工人前身不太一樣,他過早地表現出了聰慧,用大人的話來說,就是“這孩子是個讀書的料”。在小學的時候,數學老師就發現這個孩子腦袋靈光,推薦他去參加競賽。
張其駿也不負衆望,在一路大小競賽裡紛紛拿獎,他父親張恒才每每提到這個兒子總是臉上有光,因此對這個兒子也算是客氣。
那時的張恒才遠遠沒到吸/毒的地步,隻是偶爾和朋友打打牌喝喝酒。這些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些官場惡習,誰也沒有把這些簡單的喝酒賭博當回事。
張恒才是個政府機關裡的小文員,張其駿的母親是個則是個中學老師。這種組合在當地幾乎算是“頂配”了,張其駿的童年在這樣的父母的呵護下也算是順風順水。
這對夫妻倆在這個小縣城裡工作了五年,十年。中學老師熬成了學校主任,小小文員也升成了科長。張其駿争氣地考上了市立的最好高中,去住校讀書了。
一切看似美好光鮮,但這個蘋果其實已經從内部開始腐爛。張恒才的身體一天天消瘦下來,精神頭也越來越差,張其駿的母親才漸漸發現了不對勁。
張其駿的母親算是獨立新女性,有自主意識,她觀察了一段時間很快發現丈夫的異樣。在她的再三逼問下,丈夫才不得已承認自己染上了毒/品。
染上的原因也再簡單不過了,那次去喝酒,和往常一樣有人想要灌醉他。灌醉了以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在他杯子裡加了藥。
張恒才曾經天真地以為一次沒事,憑他的意志力可以戒掉。他不知道現在的毒品已經進化到能一次成瘾的地步,所以哪怕他事後第一時間知道了這件事情,卻并沒有在意,更沒有想着要去就醫。直到他難受地嘔吐,痙攣,才漸漸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但他不敢和任何人說這件事,更不敢去醫院做檢查——一旦被查出來這就是作風不正,而他眼下正在評新的職稱,萬萬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自曝。他隻好一直強撐着,直到那雙罪惡的手再次将粉末抖進他的酒裡。
他看見那個人投藥的動作,他的心裡劇烈地掙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