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舒羽沒忍住又回味了一遍。
剛剛,路砺答這話時,語速很慢。
還慢到像是他講出的每一個字,都是事先在他的腦子裡論證了無數遍那般,——叫她不得不被他說服,相信他講出來的,就是他心中絕對笃定的唯一答案。
給了錢舒羽一種客觀、自信,且溫和的感覺。
而在現下這場景下,這三種感覺一交織,錢舒羽最終感受到的,就變成了路砺的溫柔。
好哄如錢舒羽。
即刻便不往心裡去的,折斷了她剛剛撲棱出來的嚣張翅膀,傲嬌地給了路砺一個面子,“你的眼光也不錯,其實沒必要讓李炎、或者我給你挑衣服。”
這刻,錢舒羽其實說的是真心話。
但路砺領教過錢舒羽的口是心非,警覺非常地忽略了錢舒羽的下半句,隻針對錢舒羽的上半句給予了她肯定:“嗯,因為你,我的好眼光應該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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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舒羽這次和路砺的和好非比尋常,當真稱得上是感情濃烈,且嫌隙全無的熱戀期。
落地鵑城後。
兩人在回紫荊巷之前,先去了一趟豐裡陵園,看望呂笙晴。
因着這一趟,兩人再回到呂家院時,時間就卡的剛剛好的,正好趕上了張萍林和阿姨确認午餐菜單。
錢舒羽上次回鵑城是清明節。
這次能間隔五個月回來一趟,還是多虧了路砺有心,所以二老多多少少就有些故意地,對路砺表現的更親近一點。
——一個是不停地拉着路砺,問他要飲什麼茶,另一個則是擱路砺跟前站着不走、非要他報出他想吃的菜,晾的錢舒羽自己進了廚房,連給阿姨報了幾個能把人腸子都辣開花的本地重辣菜,惡狠狠說要給搶了她地位的路砺下毒,讓路砺像武大郎一樣,死的全無知覺。
……
錢舒羽的渾話說的不大不小,音量正好夠外面的三位聽見。
于是這場本就是做給錢舒羽的表演也到此為止。
三人散成兩路。
路砺跟着呂先華去下象棋,張萍林則拿了一塊錢舒羽最喜歡的芝麻味蛋烘糕進了廚房。
錢舒羽接過蛋烘糕啃了一口後,還是委屈的緊。
她嘔不過,最後還是埋怨張萍林,理直氣壯說她最近就算是沒有路砺來得勤,張萍林和呂先華也不能對路砺比對她好,因為她是他們唯一寶貝女兒的唯一寶貝女兒,他們這樣對她,呂笙晴在天上也會難受的睡不着。
何況她前兩天還遭受了一場全民狂歡的網暴,正是心靈脆弱,需要被好好呵護的時候。
埋怨張萍林,其實隻是錢舒羽跟張萍林撒嬌賣乖的一個手段,她隻是想讓張萍林知道,她非常愛他們而已。
但是不巧,張萍林也非常愛錢舒羽。
所以張萍林就被錢舒羽這番聲情并茂的埋怨說的自責不已,同錢舒羽說着說着心裡話就徹底融化掉,心軟軟到一塌糊塗,手也跟着抹上了眼睛。
……
一時間,場面突然變得棘手,有些不好收拾。
錢舒羽無意惹哭張萍林,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此時正後悔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再一頭撞死。
可張萍林已經陷入了深深的自責,錢舒羽怎麼哄都哄不好。
眼見瞎話說盡張萍林的情緒也沒有好轉,錢舒羽索性回頭,一反先前地嚴肅了起來,突變正經地清了清嗓子。
還好這招有用。
張萍林強打起精神,努力傾聽錢舒羽的聲音。
見狀。
錢舒羽又突然有些後悔地,猶豫了十來秒才扭扭捏捏地湊近了張萍林,小小聲說她這兩天的難過确實是真的,但是這和她被網暴沒關系。
她難過,隻是因為路砺沒有第一時間回來她身邊,和她之前,好像低估了她對路砺的感情。
現在,她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路砺。
錢舒羽豁出去的坦白信息量太大,與她剛和路砺結婚時的說辭截然不同。
以至于她話音剛落,張萍林眼神中的低落和自責就完全被意外給替代,認真思索起了錢舒羽這番話的可信程度。
畢竟錢舒羽的鬼點子太多,是眼珠一轉,就會有靈光乍現的人。
張萍林可不想被錢舒羽哄騙着就轉移了注意力。
錢舒羽性格直爽,伶俐機靈,打小就大方磊落。
在錢舒羽這一次的坦白之前,張萍林也從來沒有在錢舒羽的身上,看見過她這樣小心别扭,且不大方的有畏姿态。
這麼看着?好像是不像演的?
再想一想。
錢舒羽從兩歲就開始就開始習字作畫,對外界的屏蔽力确實非常強,是他們張家、呂家和錢家三個大家族裡,最會聆聽和表達自己心意的孩子。
非她在乎的事情,她從來都是眨眼就抛出去,不會放在心上。
确實像是真的,沒撒謊。
可想到錢舒羽的性子,張萍林還是有所保留,質疑了錢舒羽一下,“你既然喜歡他,為什麼不同意和他辦婚禮?”
“辦婚禮和喜歡他是兩碼事。”
毫不猶豫地抛出結論後。
錢舒羽眉眼間的幸福羞澀也盡數褪去,頂着眉間一副細褶固執道:“我喜歡他,想和他去博拉博拉島舉行婚禮,但他不知道這件事,也沒有問過我,隻是因為拗不過你們的催促才辦婚禮,我讨厭這樣的婚禮,我不要辦。”
“……”
錢舒羽跟張萍林坦白到這地步,便是木已成舟。
既如此。
錢舒羽也索性壯士斷腕,大方和張萍林分享了許多,她隻有在對着路砺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細碎情緒,請求張萍林參謀。
呂笙晴早逝。
張萍林在這方面對錢舒羽的交代就格外仔細地,特地把錢舒羽帶回了她房間聊。
一直聊到午餐開飯,呂先華親自敲門來請她們用餐,這場談話才被迫結束。
兩人轉到餐廳時。
路砺因為答應了要陪呂先華喝兩杯,手裡握了一個鼓腹溜肩的溫酒壺,正在擺酒。
溫酒壺白色胎體圓潤,内外都有釉。
釉色白青,壺身一共四層紋飾,有蓮紋、牡丹紋、桂花紋和桃花紋,很精緻,能看出制作人在這個酒壺上花了很多心思。
所以路砺倒酒時候順勢誇了一嘴這個酒壺。
呂先華鐘愛元時期的青花釉。
因他覺得罐直口和短直頸的瓷器造型灑脫豪邁,務實強勢,和他的終身信念不謀而合,之前經常去古玩藝術城淘元代青花釉。
但呂先華這方面的知識學雜了,知識點掌握的一般,淘回來的大多寶貝都是殘次品。
唯一一件像模像樣的真迹,就是錢舒羽剛去英國留學時,用獎學金在古董店給他淘回來的一個溫酒壺。
那個溫酒壺,和此時路砺手裡的酒壺一模一樣。
但路砺手裡的溫酒壺并不是錢舒羽淘回來的真迹,而是錢舒羽比着真迹,一比一複刻給呂先華日常用的。
唠這段時,呂先華驕傲的語氣同汪三文之前講錢舒羽在繪畫上的天賦時差不多。
甚至。
呂先華還更沉不住氣地,當即就去他的儲藏室拿出了正品,叫路砺仔細對比看看,錢舒羽給他做的和正品是不是沒有差别。
……
路砺那種人——
錢舒羽用腳想也知道,他絕對是早就看出她仿制的溫酒壺的破綻了,隻不過是礙于呂先華的面子,才沒有講而已。
思及此。
錢舒羽便不自在地拿回了她産的假貨,有意蓋過這茬地,給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後大誇特誇呂先華的釀酒手藝。
卻未料,呂先華在欣然接受了錢舒羽的誇獎以後,又舊話重提,問路砺:錢舒羽是不是很有本事,無所不能。
路砺聞言,又舉起手邊的龍紋壓手杯瞧了瞧,——壓手杯的内壁是雙鳳紋,與外壁的龍紋遙相呼應,但外壁的龍紋不如原版筆觸細膩,同時,也就比原版潇灑了許多,更合呂先華的心意。
于是路砺慢條斯理地放下了杯子,附和呂先華道:“她做編輯,确實是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