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那天也是驚險,四五家人擠在一處,你一言我一語,哭聲震天響,吵得别提許三木一個言語不多的漢子插不進話,便是村長也一再拍桌子。
後來還是許三木動了村長家的砍刀,拿刀背狠狠敲了桌子,這才安靜起來。
商量後,便定了許念安這些日子的藥錢看診費由那幾家出,另每家再出一塊肉,一壇酒,一包糕點外加一百文當作賠罪。
至于李遠那早好全的傷,其實是和劉小莊扯嘴時沒站穩摔的,巧了撞到桌子角,偏生許三木站在一旁,因此也扯了上去。
真是死皮賴臉,無賴至極。
許三木聽了事情經過,心裡有氣,可得了文書,到底算是了了事兒,隻盼着以後否極泰來,再不要出什麼折騰才好。
他家地偏,眼下已是天黑,見過楊穗一行的人越少越好,因此便定了直接去他家。
顧小籬聽了楊家姐妹的故事,瞧着比自家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心都要化了。
緊忙收拾出空閑屋子,拿着褥子被子鋪好,煮了飯不說,還特意做了軟糯好消化的甜粥給周哥兒吃。
填飽肚子,楊穗立馬給顧湘竹把脈,一對粗眉皺得比鐮刀彎。
又扒開顧湘竹眼皮上下細看,反複幾次又寫寫畫畫才停下。
楊穗看向沈慕林,張口卻無聲道:“可讓他知曉嗎?”
顧湘竹抓住沈慕林的手,輕而緩的點頭。
既然決心要治,便不用再左顧右盼,無論何種法子,他不能再留小爹與林哥兒撐着家了。
空氣充斥着無聲的寂寥,滾燙卻落在心尖。
沈慕林的糾結飄飄然化成一縷青煙,他暗暗嘲笑自己,何必真将顧湘竹當作瓷娃娃,能再拿起筆的人本就足夠堅韌。
反握住顧湘竹的手:“楊大夫,說吧。”
楊穗歎氣道:“此毒我無法解。”
沈慕林雖沒抱有十足的信心,依舊小小失落了一下。
他扯出笑容,又發覺顧湘竹看不見,故而刻意上揚些語調:“沒事兒,咱們接着找……”
楊穗打斷他:“我雖不能解,但我師父或許可以,隻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久不出山,如今雲遊四海,我也不知他在何處。”
沈慕林眼睛亮堂起來:“那便是有希望了!”
楊穗點頭。
“可否将先前用的藥方子給我看看。”
沈慕林依言遞上,楊穗眉頭緊鎖,過了半柱香才有了主意。
“他體内的毒性雖有複返,好在很快就用了藥,不至于徹底損傷眼睛,我瞧還有些對刺激的反射。”
“這樣,我再給你一個調養方子,熬成汁水染濕帕子每日敷用,此法子能逼退眼睛周圍毒性,卻可能緻使毒性聚集于他處。”
“好在有了先頭的藥方,配合使用,或許可行,可餘毒不解,身體早晚虧空,全在二位,另着此法定要注意用量,用時眼周也多有酸脹。”
沈慕林接過藥方,仔細疊好放入懷中。
“對了,可知道此毒名為什麼?”
沈慕林搖頭:“那位郎中也不知曉,隻是憑着經驗治療。”
顧湘竹手上一緊,盡管小爹刻意隐瞞,他多少也能猜到。
剛不能識物時,爹爹上門讨公道,甚至于打上門去。
可除了被官府以滋事驅趕再無其他,那黎非昌嘴臉惡臭,見他後冷嘲熱諷,他理與不理都躲不開,無人時他刻意追問,終于逼出答案。
不過是因着嫉妒二字。
“是從雲遊的道士手裡買的,用來殺蟲的粉塵,或許還添了些什麼,”顧湘竹回想着往日情景,“至于是何物,我不知曉。”
楊穗兒眯着眼思索許久:“我尋摸可能是九日醉。”
沈慕林問道:“九日醉?那是何物?“
楊穗兒道:“我隻在師父的《風物雜談》上見過,雲遊的人不拘住所,不拘吃食,有時遇見豺狼蛇鼠,毒是最好用的。”
“九日醉就是其中一種,此物将毒蛇,蜘蛛,蜈蚣放入烈酒浸泡九日,後撈出将蛇膽取出與其他毒物碾磨,再熬制淘洗晾曬,成為極細膩的粉末,毒性極強,使用者多用瓷瓶裝置。”
“聽顧秀才意思,是被奸人所害,若是如此,定然是用量不多。”
沈慕林摸着下巴:“當時他是和塵土等一同撒出,若是這般,那他必然用東西包裹着手,否則荒山野嶺沒有水源不便清洗,也有可能使自己中毒。”
他隐隐有些想法,可時隔兩年,黎非昌能留存嗎?
顧湘竹自然也能想到,黎非昌為人張狂,且若真如楊大夫所言,那東西黎非昌絕不會隻用一次便丢掉。
可終究有萬分之一發生意外的可能性,他怕未塵埃落定,讓人白白期待。
“麻煩您幫着多打聽一下。”沈慕林摸出銀子。
楊穗擺擺手不收:“你幫我家許多,我不能收,我也有事要你幫忙。“
沈慕林正坐道:“您說,我盡全力辦。”
楊穗又是歎氣:“我家小侄子還留在家裡,他年紀尚小,我雖有心思帶他走,終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你有空幫我看看他,我那弟弟不是個東西,若是耀祖受了委屈,你便寫信告知于我,我定回來拼了命也要帶走他!”
“另着我那讀書的侄子,也望你們幫我看顧一二,楊俊不知他住所,可我仍舊擔心哪日被他尋了去,好歹我與知縣有些交情,若是他日那些人找麻煩,便拿着我的文書找馬知縣去。”
沈慕林連聲保證:“我一定做到——但這銀子是兩碼事兒……”
“你再說就生分了啊,”楊穗道,“我聽仲言講過,你家相公是個有學問的,待眼睛治好一定能考取功名,我在京城等你們,屆時請我吃飯就好。”
兩人談笑風生,竟成忘年之交,待天色漸暗,又是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