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次見那弟弟……
他思索着,原來林哥兒也是個可憐人,自小在祖父跟前長大,好不容易見父親便得知有了個不小年歲的弟弟,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我爹,知道我帶他玩鬧,居然二話不說給班……給夫子請了假,讓我們天南海北随意遊玩,不過我娘擔心,也就在家周圍鬧騰了四五日。”
“晚上若是回去晚了,我娘就要盯着我,不打也不罵,就一雙含着淚的眼望着我們,吓得我此後再不敢晚歸了。”
沈慕林仍自顧自說着:“後來我才知道,她哪兒是哭呢,她就是往眼裡滴了兩三滴水,诓我來着,我爹還幫她把風,見我走到家門口了才滴。”
後來年歲大些沈慕林才明白,那時剛和父母一起住,他不習慣,父母也不知該如何管教。
重了怕傷了他,輕了怕縱他犯錯,又愧疚多年未曾看顧,更怕他與弟弟相處不來,幾番下來,才想出那些法子。
而他那弟弟,本就是因着意外來的,生下來也都是外祖母照看,不比他多享受多少父母之情,沈慕林慢慢也就放下了。
如今說起來,倒是幸虧那意外之喜,好歹還有弟弟在,不至于叫他父母從此一蹶不振。
顧湘竹聽着他發顫的聲音,心也酸軟起來,原來林哥兒曾有着那般好的家庭,怪不得養成這般無畏灑脫的性子。
可恨老天非要降下災禍,使得一家骨肉生生分離,又要他一路颠簸流離。
他握住沈慕林的手,聲音暗啞。
“可有信物,興許……”
沈慕林低垂着頭,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落下淚來,想念總是泛着酸,感受到手上傳來的熱度,擦掉聚到下巴的淚珠。
還好他遇見了這世界頂好的一家人。
他俯下身子,将臉貼在顧湘竹冰涼的手上。
沈慕林聲音很小:“找不到了,不找了。”
顧湘竹沉默許久,他輕聲道:“你有家的。”
沈慕林應了一聲,墊在臉下的手有了些熱度。
他拍拍顧湘竹,将這隻被他占盡便宜的手塞進被窩:“涼死了,小竹子,來來來,到時間該撤了。”
顧湘竹也笑起來:“不涼了,林哥兒幫我暖熱了。”
“喲,有長進啊,會調笑我了。”
李溪今日去顧小籬家幫忙打理許念安成親要用的東西,眼下天已經黑了,估摸着今日不回來。
沈慕林端了碗筷,撂下桌子。
他揉了些面團做面條,一小團純白面粉揉的,刀斜斜削入炖好的香湯中,香湯加了煉豬油剩下的渣,聞着就勾人犯饞。
又做了細細長長的玉米面條,滾燙開水煮好後,澆上熱油,辣油,麻油,撒一把炒好的花生,加點蔥段蒜汁,十分刺激味蕾。
兩人分着吃了,飯後收拾好,天也黑透了。
沈慕實在無聊,顧湘竹洗漱功夫,他将床上東西收拾一番,撈出來本沒見過的話本。
當下來了些興趣,待顧湘竹回來,已看了三四頁。
他自小就不愛看闆闆正正的課本,前些日子把顧湘竹那些之乎者也的學問溜了一遍,是再也不肯碰了。
這會兒瞧着新鮮有趣,顧湘竹被拉着坐躺在床。
沈慕林毫不扭捏地枕上顧湘竹膝頭:“你還藏了話本?”
顧湘竹心神一頓,摸向身後靠着的被子枕頭,壓在最下方的話本冊子不見了。
“是哪位同窗給你的吧,你看過沒?”
顧湘竹張張口,那是書行裝訂好的樣本,兩日前紀子書借口送藥材,給他帶來的。
沈慕林翻到最前面:“我給你念吧,哎,你怎麼又臉紅了?不過就是些故事,小古闆别害羞。”
開頭是一位穿着大紅色喜袍,騎着高俊大馬的書生途徑一處開在荒野的破廟,書生要去鄰郊娶親,不曾想刮了一陣大風,将他與轎夫等人分散。
如今又下起滂沱大雨,隻好先進廟躲避。
廟中神像也落了一層灰,卻不難看出似神女飛天樣的娟美神相,書生叩頭拜了拜,心中多言得罪。
又放下一個親人給他裝的紅包,才找了個角落坐下,盼着雨快些停,他好快快娶親,也好早日北上求學。
可惜天公不作美,又打下幾聲驚雷,雷聲陣陣,昏暗的寺廟也被映的亮堂。
書生被涼風一吹,冷的縮起脖子,下意識便去尋找有沒有用剩的香臘,擡頭功夫,他卻和那“神像”對上了眼,眼中映着閃,亮的讓人心顫。
——哪裡是神像,分明是抹了泥被框在其中的妙齡少女!
那書生吓呆了,人不住往後縮,直到碰上一塊硬石頭,硌的生疼,他凝神一看,居然是塊碎了一半的頭骨,書生再也受不住,不顧風雨沖出神廟。
跑出廟外才發現哪有電閃雷鳴,分明是晴空萬裡,和他分散的轎夫等人也找了過來。
書生壯着膽子回頭一看,破廟也不見蹤影,恍然如同做了場大夢。
“這就完了?”沈慕林沒讀盡興,拿着書冊反反複複翻動着,才看見書封上“開篇”兩個大字,“這是新出的啊?”
“嗯,紀兄拿來的。”顧湘竹道。
沈慕林翻了個身趴下,頗為幽怨:“連載的啊。”
顧湘竹聲音發緊:“你……喜歡嗎?”
沈慕林滿腦子的話本,一時間沒聽出顧湘竹話中意思,隻以為他還沒過去心裡那一關。
“挺好的啊,你說那書生看見的是真的還是假的,這位三木先生寫的是志怪還是破案?”
顧湘竹抿抿唇,試探問道:“你想認識他嗎?”
沈慕林沒往深處想,喜歡歸喜歡,他又不是私生粉,沒道理找人家家裡去。
既然用了筆名,就存着不讓人發現的心思,又見顧湘竹言辭閃爍,頓時明了。
應當是竹子某個好友寫的,因着什麼刻意隐瞞,他不認識人家,也不必讓顧湘竹在當中難做。”
“不用,我就随便看看,”沈慕林合上書仔細放好,“等出了後續我再念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