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溪道長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着什麼急啊,不還有一炷香嗎?”
顧西見他又想睡去,揪了下他一指長的胡須,搭着他肩膀,用僅一人能聽見的聲音道:“睡覺或者我剪了這胡子?”
雲溪道長扒開锢住自己的鐵似的腕子,啧了兩聲,沒好氣道:“不是給了藥嗎?喂他喝下去啊。”
湯藥熬了兩個時辰,泛着一股苦澀,黑漆漆的,叫人看了直皺眉。
沈慕林端了藥,顧西扶起顧湘竹,捏住顧湘竹兩頰,迫使他張開嘴,沈慕林盛了一小勺,先試了試溫度,确認不燙嘴才一點一點喂了進去。
雲溪道長晃晃腦袋:“直接灌下去得了,要喂到什麼時候?”
被顧西瞪了一眼,他才噤聲,又跑去廚房翻吃的,全是些沒熟的食材,他抓了根蘿蔔,生啃幾口,依着門框小聲道:“相依相存,共生共得,哎呦,好糾纏的兩個命格。”
沈慕林喂完湯藥,顧西慢慢放下顧湘竹,掖好被角,顧湘竹忽然咳了幾聲,眉心擰成一團,忽嘔出一口黑血來。
顧西一驚:“竹子!”
沈慕林扶住顧湘竹,拍着他的後背,李溪趕緊拿了幹淨帕子遞過去,顧西一驚,快步走至門口,拽住啃了一半蘿蔔的雲溪:“怎麼回事兒?”
紀子書上前探脈,拿起一根銀針就要刺下,便聽見雲溪道長厲聲喊道:“你這一針下去,他就徹底沒命了。”
沈慕林擦了又擦,顧湘竹卻是溢出更多黑血,他一顆心攪在一起,什麼思緒都沒了,機械地去堵去擦,試圖阻止不斷溢出的鮮血。
雲溪丢了蘿蔔,又掏出個藥瓶,拎起顧湘竹手腕,把脈道:“底子忒差。”
他戳了下沈慕林,将瓶子丢給他:“喂他吃下。”
沈慕林顧不上狐疑,此刻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他拿着瓶子的手抖個不停,倒出的丹藥順着掌心滾下去.
雲溪道長眼疾手快接住:“我一年才制得這一瓶,你掉一顆他少吃一顆,拿穩了。”
沈慕林一隻手抵住另一隻手,小心翼翼将丹藥往顧湘竹口中送去,不知是他心亂,還是神懼,生出衣角被扯動的幻覺。
直到聽到極弱的熟悉聲音,才發覺,原來不是錯覺。
顧湘竹緩緩掀開眼睛,他似乎睡了許久,又或是回到了趕考之時,恍惚間鄉試中了舉。
參加會試殿試,得榜眼入翰林,赴任青州,遇見心上人,那總是眉眼彎彎的青州首富沈家當家,成了他的夫郎……
夢中他官運亨通,愛人相守,親人相伴,朋友相聚,膝下一雙可愛兒女。
這夢境太美,顧湘竹是凡塵俗子,滅不掉七情六欲,他看着他們過完一生,白發蒼蒼時,他望着永遠湛藍的天空,笑了笑。
有人在等他,林哥兒和他的家人等着他。
周遭裂痕滿布,顧湘竹擡手輕觸,美滿一生成了碎片,他踏入一片漆黑中,朝那束微光走去。
他知道,出口有他的三千塵世。
顧湘竹看不真切,他費勁擡起胳膊,摸了摸沈慕林臉頰,摸到些許濕潤:“抱歉,是我沒留神。”
沈慕林咬住下唇,将丹藥塞入顧湘竹口中,沒好氣道:“叫你神仙哥哥,真當自己是神仙了,你還能全都算到不成?”
他頓了下,軟下聲音:“好好休息。”
顧湘竹揚了揚嘴角:“小爹。”
李溪應聲道:“在呢,在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顧西連忙探出頭:“竹子,認得我不?”
李溪癟着嘴拍他一下:“我家竹子是病了,沒糊塗呢。”
顧湘竹微微點頭:“爹。”
顧西高興應下,嘿嘿笑了幾聲:“認得就好,認得就好。”
雲溪扒開擠在床邊的人,他捋着胡須道:“叙舊的事兒以後再說,小崽子,躺下,使勁兒睡,曉得不?你聽我的,最多半年,我叫你日後跑跳皆不成問題。”
卯時過了一半,楊珩等人全數到了顧家小院,見屋中熱鬧,才曉得昨夜何種驚心動魄。
李雲香罵了句王八蛋:“那今日……”
沈慕林吻了下又昏睡過去的顧湘竹,輕手輕腳關上屋門:“照常營業。”
他轉頭看向顧西:“爹,待天光大亮,還要請您将黎三連帶認罪書和證物送到官府。”
顧西咬了口熱乎乎的餅子,點頭道:“放心,包在我身上,他跑不了,我送他去和他爹團聚!”
沈慕林檢查好各類食材,看向巷子一側,柳沐晟親自乘車而來,他敞開大門,歡迎道:“柳大哥,恭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