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将酒壺重新系于腰間,搖搖晃晃出了門。
小院中,剩下一眉間輕蹙的小哥兒,于清淺月光下淺眠。
沈慕林迷迷糊糊睜開眼,隻覺眼前多出兩人,他看不清模樣,依着身形判斷,大抵是一雙夫妻。
女子依在床邊,似是哭幹了淚,隻餘下淺淺沙啞的啜泣。
男子将她攬入懷中,雖未開口,偏重的呼吸聲也透露出幾分焦躁。
“阿娘,我遣人去尋了,也報了官,您别急,哥哥那般聰明,定不會有事。”
女子稍稍擡頭,她愣了許久才慢慢道:“那位姑娘可還好?”
少年人語中疲憊滿滿,打足精神道:“受驚又受寒,加上腳上傷口,不是很好,郎中用了藥,才退下熱,當要養些日子。”
“千萬照顧好她。”男子聲音沙啞。
沈慕林生出些熟悉之感,似曾親臨現場一般,他離這三人極其近,卻無一人發覺。
尋不到思緒,沈慕林想走出屋門瞧瞧,興許能想起些什麼。
屋門敞開,他擡腳跨出,尚未越過門檻,便遭受一股說不明的阻力,整個人向後倒去。
沈慕林驚醒,恍然若失許久。
心中情緒牽擾,擾得他滿腹怅然。
當真是夢境嗎?為何這般真實,夢中三人也分外熟悉。
沈慕林捂住胸口,不知為何,此處又泛起疼來,痛覺越發清晰,似箭戳入皮肉之感,絞得人生疼。
“你怎知是受了箭傷?”顧西面露嚴肅。
顧湘竹抿唇,将保管數日的信件拿出,緩緩遞出去:“爹,我知您有許多事不能講明,隻一件事,我不知該如何做,請您拿些主意。”
顧西眉心緊蹙,他用雙指夾住那份信,卻并未急着查看。
“當初我阻止你去來府城念書,你可怨過我?”他平靜道。
“我今生該遭此劫難,”顧湘竹搖頭,他露出些笑容,輕聲道,“但我與林哥是命中注定。”
顧西看着顧湘竹,記憶中那個攀在自己膝頭的“嫩芽”冒了尖,抽了枝。
他預見風雨,試圖遮擋,卻偏偏風尋了空隙湧入,雨又趁機而入……
如今青竹遇雙木,于烈烈風中,掙紮出窺探真相的枝幹。
顧西拿出信,一目三行看去,又匆匆翻回,看了兩遍:“玉蘭竟真是林哥兒阿姐?”
顧湘竹點頭:“雖為堂姐,卻自小相處,隻是年少兩家别居兩地,才少了聯系。”
沈玉蘭在信中提到青州沈家,家中産業頗大,于青州很有威望,水患期間,捐錢捐物,甚至于外出調糧。
此後家中少東家失蹤,至今未歸,那少東家名為慕林。
“玉蘭姐暫未同林哥家人說明,”顧湘竹道,“林哥身份一事,疑點頗多,我百思未解。”
他拿出一書冊一衣衫,顧西目光落在兩物上,目光微沉。
“林哥當初于家門外,穿着單薄,隻是我從未見過此類款式的衣裳。”
顧湘竹又翻開那本冊子。
“便如爹寫于我的話本,個中故事新鮮有趣兒,工具新奇便宜,服飾寬松方便。”
顧湘竹聲音越來越緊,放在桌下的手也攥成拳,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
屋門被猛然推開,雲溪怒火中燒,氣沖沖闖入,一把拉住顧湘竹手腕,手持銀針,迅速刺入幾處穴位。
顧湘竹被洩了勁,向後倒下,顧西眼疾手快,趕忙接住。
顧湘竹唇角勾起,他眼露笑容,看向黑臉的雲溪:“道長,别來無恙。”
雲溪眼眸一縮,這小子分明是故意的,以身作餌,引他入套。
他幾乎氣急:“顧西,你要是還想要你兒子的命,就别讓他往深處探尋!”
顧西探探顧湘竹鼻息,發覺隻是昏睡才放下心。
“我還想問你,竹子為何知曉沈家地址!”顧西毫不客氣,“玉蘭之所以能尋去沈府,是竹子給的地址,他從不曾去過青州,如何知曉?”
雲溪愣在原處,他連忙将那幾張信紙拿起,逐字逐句看,目光落在那句“我按你所予地址尋去,果真尋到沈府”,久久不能挪開視線。
許久,他才喃喃道:“許是那時吃下的藥丸上沾了黃粱酒。”
顧西蹙眉:“黃粱酒?”
雲溪不敢講話,被顧西刀刃般的雙眸盯着,終于開口:“黃粱一夢,夢中可窺前生。”
顧西冷冷看他:“我兒窺見幾何?又是否會傷及身體?”
雲溪更不敢講話,他思索一番,當真想不起那藥丸沾了多少酒水,隻知當時昏沉,打翻酒壺……
“不會不會,他當時知曉前塵,并未受了影響,今你我隻當不知,之後也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