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雲歸側過臉微微垂下頭,她閨房中挂了一副周幼甯的畫像,十幾年來日日都看,自然清楚自己哪個角度更像亡母。
“爹爹,衛姨娘與你年少情深,進府多年後有孕,那我娘呢?爹爹,你與娘也曾恩愛相許啊。”
什麼恩愛相許?要不是崔喬海生性浪蕩多情,七夕佳節在橋邊對她母親一見鐘情後死皮賴臉上門求娶,她母親嫁不嫁他還不一定!崔雲歸暗暗瞥了一眼,摸下了今日頭上的簪着的一支桂花簪,對着它神傷。
“爹爹可還記得我三歲那年秋,你與娘帶着我在院中賞月,當夜花在懷中,月在杯中,你折了一支桂花簪在娘發間,爹爹,你已經全然忘記了嗎?”
如此久遠的故事崔喬海自然是不記得的,不記得也沒關系,因為這本就是崔雲歸臨場編造的。如果她頭上簪的是荷花簪,她也能編出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出來,故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講的情真意切。
眼淚,清冷美人不常有的眼淚,似乎在任何時候都能更能勾起一個男人的憐憫。崔喬海面露愧色,想起剛才打在她臉上的那巴掌,心中更後悔了,崔雲歸抓住了他的愧疚和後悔,退了半步垂下手,任由桂花钗跌落在地上發出清脆一響,她擡起眼眸,以帕掩口,用酷似亡母的眉眼赤裸裸的控訴崔喬海這個父親。
“爹爹佳人在側,想必早已忘記了,忘記了與娘恩愛相許的時光,忘記娘為了給你誕下一雙兒女死在産床之上,忘記了當年娘為救你性命舍下最後一顆救命丹藥給你,也忘了我這個遠嫁他鄉的大女兒”
字字泣血,句句珠玑,崔喬海動容上前一步。
“小滿……”
崔雲歸倒退着走了幾步,她一心想和崔喬海拉開距離,退的時候也沒有丈量好距離,這一退竟退到了魏麟跟前。魏麟活了兩世,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崔雲歸,破碎凋零的像将要隕落的神女,他心被揪成一團,疼的他無法喘氣,一瞬間,他将崔雲歸剛才指着他叱責的話全抛個徹底,滿心的憐愛催促他順勢擡手扶住崔雲歸。
“娘子。”
“……”什麼晦氣玩意!
崔雲歸向旁歪了一步,掙開了魏麟的手,醞釀回了情緒繼續給崔喬海填薪加火。
“爹爹一定是忘記了,不然為何會将娘拼死生下的兩個孩因為衛姨娘三兩句挑撥便記到衛姨娘名下?又為何會把娘的牌位遷出崔家祖祠放去廟裡供奉?爹爹定然是忘記了,如今是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可憐苦命的焱哥兒,隻不想讓亡母去做那廟裡的孤魂野鬼,便被爹爹幾棍子打傷,丢去莊子休養,爹爹,你如今隻要衛姨娘和她生的孩,不要我們姊妹兄弟三人了嗎?”
她說的情深意切,帶動着崔雲倩也哽咽啜泣起來,崔喬海心煩意亂,他想說不是,偏巧這時候見情況不對偷跑去周府的冬藏帶着周家舅舅舅母和表哥回來了,與之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守門的小厮。
“妹夫如今真是一朝龍在天,凡土腳下泥了。”
一道渾厚的聲音自外由遠及近的傳到崔家祠堂中衆人的耳中,緊接着一個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帶着一年輕男子和一中年婦人踏進了崔氏祠堂中,那婦人一進門就跑過去把崔雲歸摟進懷中。
“小滿,我可憐的小滿,臉怎被打成這樣?疼不疼?”
崔雲歸溫馴的靠在婦人懷中逐一喚着三個人,沒有說疼也沒有說不疼。
“舅母,舅舅,表兄。”
崔雲倩生性腼腆,對親近之人亦是如此,她福身跟随姐姐崔雲歸一一喚了過去。
“内兄。”
見着了周武,崔喬海氣焰歇了一半。
周武冷哼一聲:
“不必叫我内兄,你崔喬海如今的正頭娘子可是你旁邊站着的那位,我周武姓周不姓衛,擔不起你這句内兄。”
衛纖霏狀若驚恐的低下頭,眼中閃過狠毒的光。
“我出身低微,不敢攀附舅老爺。”
崔喬海臉漲的通紅,被怼的啞口無言,饒是如此,他還是給衛纖霏去了個眼神,示意她少說話。
周武看不得這副做派,眼睛一轉撇過頭去,在人群中搜尋一圈後定格在了魏麟的身上
“你就是小滿嫁的夫婿?朝廷下派來竹溪做官的那個?”
魏麟上前行拜禮。
“恭請舅舅福安,舅母妝安,我在家中行一,名魏麟字知新,舅舅可喚我知新。”
周武點頭應下,将他從上到下看了遍,心裡對魏麟定了性,皮囊生不錯,但人不太行,男子漢大丈夫,竟讓自己娘子在眼皮子底下挨了打,不堪為良配!
“司戶參軍在外頭等着見你”
魏麟有點印象,剛才在城門前接他的那些官員裡面就有他。
怎麼這個時候找上來?魏麟記得離去時他已表明要陪崔雲歸回娘家,難道有什麼要事?
他方到竹溪,還未來得及上任,萬不能落人一個擺高官架子的口舌,魏麟略整衣袍舉袖作揖拜别堂上長輩随守門的小厮去外廳見客,欲走之際,崔喬海叫住了他:
“慢。”
魏麟不解停住,崔喬海卻不再與他說話,而是對着周武谄笑:
“内兄,你看這……”
女婿在家中被官員求見,嶽丈不出門讓女婿獨自去,既有不給司戶參軍面子的嫌疑又隐約向外界表明自己家中有事。整個竹溪也就這麼大,若司戶參軍有意探聽,難免不知今日家中發生的事,崔喬海也是知道自己這件事若原原本本的傳出去會遭人诟病,所以從始至終都是靜悄悄去辦的,周武這才沒得到一點風聲。
周武虎目一撩,從鼻子裡輕哼一聲,他知道崔喬海是想和魏麟一同出去見司戶參軍。
“這時候你倒是知道禮義廉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