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世簡就算再同情那些被煉丹的無辜人們,也應當分得清孰輕孰重,以如今的态勢,燕王活着,才能保全更多的人命。
所以這個理由也不成立。
蕭懷瑾不懂就問,他戳戳身邊人肋下的軟肉:“小謝,你為什麼一定要殺了燕王?”
“我為什麼要殺了燕王?”
似乎是沒想到他問出這個問題,謝世簡喃喃重複了一句。
“因為我覺得這貨活着,其實要比他死了合算得多。”
是啊,究竟是為什麼,讓他罔顧大局,甯願冒着暴露的風險,也非要刺殺燕王不可呢?
*
時間過了很久。
直到書房正中的兩尺高的牛油蠟燭燒到隻剩下小小的一截,就連遲鈍如蕭懷瑾都感覺到氛圍不對勁的時候。
房中終于響起了另一人幽幽的聲音:
“可能,是因為絕望吧。”
蕭懷瑾聞聲擡眼,撞進一泓幽深沉靜的深泉裡,泉水的主人聲音缥缈,仿佛來自雲端:
“小瑾,那一晚,我知道你就在外面。”
蕭懷瑾如遭雷擊。
噩夢般的記憶潮水般湧上心頭,他臉上一瞬間褪盡了血色,嘴唇慘白地看向身旁之人。
謝世簡卻沒有看他,隻是自顧自地說着:“我明知道你在外面,但是我卻發不出聲音,也出不去。”
“我……”
蕭懷瑾嗫嚅着嘴唇,想要說點什麼,卻隻能發出一些徒勞的雜音。
“我趴在地上,像條死狗一樣蠕動,可是我爬了很久很久,還是沒能打開那扇門,讓你找到我。”
懷中的軀體冰涼地像個死人,謝世簡愛惜地吻過他的發頂、眉眼,再到那雙顫抖蒼白的唇:“小瑾,我死之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再見到你一面。”
“我和你不一樣,我剛剛重生到這具身體的時候,還是個幼兒,後面才緩慢地恢複了記憶。”
“恢複記憶之後,我本想去死,可這具身體還有母親和妹妹需要照料,我隻好打消了尋死的念頭,想着奉養完母親、發嫁了妹妹便可以離開。”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我入了王府,見到了尚在稚齡的燕王。”
狠狠地閉上眼睛,蕭懷瑾捂住雙耳,後面的話對他太殘忍,他連一個字都不要聽!
可惜他的抗争徒勞且可笑,謝世簡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個字,還是清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我以為,燕王和我一樣,隻是沒有恢複記憶的你。”
“所以我挖空心思湊到他的身邊,研究他的喜好,努力成為他最喜歡的下屬。”
“我每天都在祈禱,他能恢複記憶,能在第二天看到我的第一眼,就惡狠狠地沖過來的給我一個巴掌……”
“不要說了……”蕭懷瑾已經分不清臉上熱意的來源究竟是淚水,還是對方一個個不曾停歇的吻。
他伸出手,想捂住那張不停吐出讓他心碎的話語的嘴巴,卻被人反抓住手掌,在掌心烙下滾燙的熱意。
“我等了很久,等到了燕王娶妻,等到了老燕王身死,幫他坐穩王位,我一直都在等。”
“然後我等來了,燕王煉人丹的消息。”
“我隻能承認,就算長着一模一樣的臉,他也絕不可能擁有着屬于你的靈魂。”
“所以我殺了他。”
“我無法容忍如此卑劣的人,擁有着和你同樣的臉。”
曾經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魔鬼被所羅門亡關在瓶中,在海裡待了三百年。
頭一個一百年,他發誓要報答救他出去的人,他沒有等到。
第二個一百年,他發誓要給救他出去的恩人自己全部的寶藏,他也沒有等到。
第三個一百年,魔鬼在日複一日的等待中扭曲了靈魂,他開始發誓,要殺死救他的所有人。
有的時候,謝世簡幾乎覺得自己就是那個魔鬼。
他的靈魂早已經在漫長的等待和失望中瘋狂,每天在他心底狂躁地叫嚣,推動他摧毀 所有失望的人和事,玉石俱焚,不顧一切。
他用岌岌可危的理智與心底的魔鬼拉鋸,用一絲缥缈到絕望的可能安慰着自己,或許可以等到愛人的到來。
可惜,愛人沒有到來,到來的隻有燕王屠盡六百條人命,追仙求道的消息。
一瞬間,理智盡數崩盤。
他不再想承擔所謂家國天下的責任,不再想成為母親妹妹未來的榮光,他唯一所想的:
隻有殺死那個人。
殺死那個頂着愛人皮囊的怪物。
感覺到懷中人的顫抖,謝世簡遮住眼底幾欲沸騰的殺意,挂上一抹溫柔地笑意,想要開口安撫。
愛人卻在此時吻了上了。
蕭懷瑾吻得磕磕絆絆又毫無章法,從他的額頭到唇瓣,都照顧得嚴嚴實實。
他一邊送上密密麻麻的親吻,一邊擡起謝世簡同樣冰涼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
“小謝,是我。”
“我真的來了。”
“是你等到了我。”
這個小傻子,不管教了多少遍,親吻的動作還是那麼笨拙。
心髒就像是被誰狠狠攥了一把,泛着澀澀的疼,卻又湧上來切實的甜蜜。
将人擁住,反客為主的加深了這個吻。
極盡的溫柔交纏中,謝世簡睜開雙眼,輕輕拂開愛人緊皺的眉心,那句潛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疑問,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小瑾,上輩子的你,究竟是怎麼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