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
作為南燕的首都,這座城市的格局參考了此地貴族們想回又回不去的東都,以皇宮為軸心,西城做了王孫貴族們的安樂窩,東城則是富戶小民們的栖身之所。
因為西城的貴人太多太密,幾乎到了一個牌匾掉下來就能砸死仨五品官的程度。
為了避免沖撞,朝中早有律令,城裡不準縱馬,凡縱馬者,立鞭三十。
可偏偏有那不信邪的,帶着數十健仆在城中主街上縱馬驅馳,肆意狂奔。所到之處,莫不塵土飛揚,人仰馬翻。
有行人險些被馬鞭掃到,差點葬身馬蹄之下,他好不容易站穩了身體,張口就想送上一連串市井粗話,卻被路邊店鋪裡相熟的夥計拉了進去,那夥計臉色煞白:“劉老三,你不要命了!”
劉老三不明所以,夥計又掐了這憨貨一把,悄悄指着已經走遠的一行人:“在京城裡混了這麼久,你怎麼連盛襄公都不知道。”
“盛襄公?”劉老三隻是後頭街上肉鋪裡的幫閑,大字都不認得一個,上哪兒知道什麼盛襄公。
在這樣的大老粗面前,夥計也自覺高明起來,居高臨下地指點他:“盛襄公,那可是燕王殿下的弟弟!你敢惹他,當心燕王捉了你去,煉成人肉丸子吃!”
他說起燕王,劉老三這才害怕起來:“親娘嘞,我說那位大老爺怎麼那麼兇悍,原來是燕王的弟弟。”
想到自己差點罵了燕王的弟弟,劉老三瞬間覺得脖頸涼嗖嗖的,探出頭去左右望了一圈,見人真的都走遠了,趕緊縮着肩膀溜回了肉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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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被他們讨論的盛襄公本人,堂堂天潢貴胄,一時興起打馬遊街,不過是日常消遣而已,又哪裡會在意這群被驚起的蝼蟻。
隻是盛襄公蕭懷瑜此時卻勒住了缰繩,望着遠處一行蜿蜒的車隊出神。
扈從不解其意,隻能跟着看過去,卻見前方镳鈴陣陣、華蓋亭亭,香車寶馬、貴胄華辎。
一見便知那馬車中安坐的,定不會是尋常人家的女眷。
實際上,已經有眼神好的扈從,從車壁雕镂的家徽上分辨出了是哪家的車馬,隻是不敢作聲而已。
半晌,眯着眼遠眺的盛襄公終于開了口,笑着問道:“這是誰家的女眷?怎麼像是往兄長府上去了。”
扈從小心翼翼地回話:“回主子話,應當是謝先生的母親,聽說燕王妃今日設宴,就是為了款待她。”
盛襄公神色不變,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看來兄長近來的确改了性情,就連謝先生也開始跟着他瞎胡鬧了。”
涉及到這兄弟倆的事兒,扈從們并不敢插話,各個鼻觀口、口觀心的裝聾作啞。
見他們沒出息的樣兒,蕭懷瑜從鼻子哼出一口氣,狠狠勒住缰繩,在馬兒吃痛的間隙高高揚起馬鞭:“走,咱們去見見本公子的好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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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妃設宴的地方,正是王府西邊的花園子。
蕭懷瑾還是第一次到自家花園裡來,不過見此園名為“漱玉”,便知其中必有瀑布。
他原以為就是江南園林裡司空見慣的那種人造瀑布,小巧精緻,主打一個臨泉聽水,聊勝于無。
誰知剛到地方,映入眼簾的首先便是好大一座嶙峋假山,山腳藤蘿纏繞,好似巨獸匍卧蒼苔,一彎活水從山頂飛流直下,恰似銀河傾落,壯觀到了不像是人力能為之的境界。
這等壯觀景象,讓燕王殿下把首次見丈母娘(他自封的)的緊張心情都忘卻了不少。
隻是等他再看到遠處花紅柳綠的一群人影時,還是沒忍住再整理了一遍衣冠,确保萬無一失之後,才在身後之人的偷笑聲中走向了燕王妃宴客的水榭。
他的身影剛出現在水榭外,裡面的人影紛紛迎了出來,沖着他盈盈下拜:“給王爺請安。”
無論是燕王妃還是丈母娘,蕭懷瑾都是第一次見。
不過光看穿戴,他也能粗略地分辨出正中間那個妝點得最華麗的清秀佳人是燕王妃,旁邊珠翠招搖的貴氣婦人則是王妃從娘家請來的陪客女眷,而另一邊穿着湘妃色衣裙、妝飾典雅的婦人,就該是他的老丈母娘了。
他對王妃沒啥好奇心,匆匆一瞥便罷。
他專心看向謝梵娘,隻能說對方難怪能生出他家小謝這麼俊俏的郎君,果然是個天色國色的大美人。
雖然能看得出上了年紀,但美人遲暮了也是美人,就連與中原人不盡相同的眉眼,在她臉上也不顯得怪異,反而顯出幾分楚楚可憐來。
蕭懷瑾在心裡把丈母娘誇得飛上天去了,面上還是端着王爺的架子,快走了幾步将丈母娘扶起來,溫聲細語:“夫人不必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