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燭踏入奴隸市場的瞬間,所有聲音都停滞了,她重新戴上兜帽,像一道影子一般不引人注目地順着陰影走進去。市場中的人沒找到自己突如其來的心動和欲望是針對誰的,幾秒鐘的安靜後,他們試圖繼續自己原本在做的事情。
如果忽略掉一些人潮紅的臉色和有些混亂的思維,這裡看上去和之前并沒有什麼不同,倒是幾個顧客将自己的異樣歸咎于遇到了滿意的奴隸,短時間促成了好幾筆交易。
桑燭冷淡地掃過一個個攤位上等待售賣的奴隸。
說實話,他們大多長得……很藝術。這裡一部分奴隸大概來自已經被蟲巢統治吞沒的星球,有些已經徹底不像人了。桑燭并不打算買一隻異化太嚴重的奴隸,如果可以,她還是想要純血的人類。
如果剝除掉有明顯異變的,缺胳膊少腿的,病怏怏快死的,長得實在過分離奇的,最後能選擇的就隻剩了兩三個,也并沒有那個老闆口中的好品質。桑燭在一個攤位前停下腳步,攤位上擺着個過分纖細的棕發少年,他看上去年紀不大,水藍色的眼睛圓圓的,不算很漂亮但也能稱得上端正,那張臉因為桑燭的注視漸漸染上紅色,臉頰上的幾顆曬斑甚至有些可愛。
奴隸脖子上挂着塊木牌子,上面是他的價格——15盧錫。換算成帕拉的消費點數,差不多是一餐比較豐盛的下午茶。
太弱小,想必用不了幾次,但也的确沒有更好的了。
桑燭正準備付錢提人,卻聽到一聲吆喝。
“來來來,看看這個奴隸!參加過薔薇遠征的帕拉軍人,戰場上當了逃兵的孬種!還沒拆封的幹淨貨!”
“把高高在上的帕拉兵當奴隸的機會僅此一次!隻要20盧錫!錯過可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遇上第二個了!”
“薔薇遠征”這幾個字吸引了桑燭的注意力,她轉頭看過去,看到了一對深藍色的蝶翼。
蝶翼下是肌肉起伏的肩胛,這個位置長得很好,讓他看上去像是真的能憑這雙異化污染産生的翅膀飛起來。不過蝶翼根部被穿了幾個鐵環,末梢無力地耷拉垂下,覆蓋在傷痕累累的肩背部。
那個奴隸佝偻着背,低頭跪坐在地上,灰白的頭發混合着髒污垂挂下來,将臉完全遮住,脖子上隐約閃過銀光。他的右腿從膝蓋開始幾乎整個潰爛了,小腿部分已經爛出森森白骨,以卡斯星的醫療水平,他想保命就隻能直接截肢。
但即使這樣,他依然吸引了不少注意,有人在和販子讨價還價,販子顯然不想讓步,拽着奴隸的頭發将他的臉從淩亂的頭發裡剝出來。
“看看!這可是上等貨色!要不是當了逃兵再加上是個被污染的雜種,絕對值30!現在才賣20已經虧本了啊!”
“嗤,你也說了,兵老爺得沒當逃兵沒被污染才值錢,就現在這副惡心樣子帕拉還認他嗎?逃兵比普通奴隸還下賤吧!”
販子的聲音擡得更高,一張臉都漲紅了,手用力拍在奴隸肩背的傷口上,血沫四濺。奴隸仿佛感覺不到痛一樣,滿是血污的臉上隻有麻木,淺灰的眼睛像是劣等的水泥,灰蒙蒙沒有半點神采。
隻在販子抓起他脖子上挂着的銀色金屬軍牌想要給買家展示,以證明他軍人的身份時,他的眼睛才顫動了一下,像是一種無法控制的生理性的抽搐。
和桑燭印象中的帕拉軍人完全不同。
眼前這個奴隸并不符合桑燭的要求,他有着明顯的蟲化異變,那雙蝶翼雖然美麗但也麻煩;他的腿部的傷勢很可能造成無法治愈的殘疾;況且他看上去病怏怏的,臉上已經漫着一層死氣,桑燭不确定他能夠使用幾次。
不過他大概很漂亮。
這個念頭像蝴蝶一樣很淺地掠過桑燭的腦海。
桑燭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剛剛看中的那個奴隸。他顯然更好,雖然瘦弱但至少健康,順從,而且是純血的人類,桑燭從布包裡摸出盧錫,正要付錢。
身後攤位上,買家和販子的讨價還價也差不多結束了,成交價17盧錫。買家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哼哧着氣笑道:“把手臂跟腿去了,貼着根切就行,我不需要這些。”
“好嘞。”販子爽快地提起尖刀,而奴隸依舊毫無反應,甚至當刀鋒抵在大臂根部時都沒有閉上眼睛。
桑燭:“30盧錫,我買下他。”
販子的刀停住了。
他和買家都下意識看向桑燭,還沒作出反應,尖刀下的奴隸卻突然睜大了眼睛。
奴隸幾乎是瞬間暴起,脊背肌肉起伏,他隻用一拳就掀翻了販子,身姿看上去依舊有着軍人的矯健。但是他很快就被翅膀根部釘穿了翅骨的鐵環拽倒在地上,傷可見骨的小腿在粗糙肮髒的地面上摩擦,腐爛發黑的血肉被刮下一層,又湧出點暗色血沫來,再這麼下去這裡應該會生蛆。
販子罵了聲髒話,把刀剁進他的肩膀,整個人撲上去壓制住他。奴隸竭力仰起頭,眼睛裡有明顯的驚惶和恥辱。他擰動脖子甚至不顧撕裂傷口地朝桑燭的方向看過來,又很快别開臉重重将頭低下去埋進塵埃——他之前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但現在又像是突然為自己的狼狽而羞恥,想要體面一點地将自己藏起來。
但這倒是讓他終于像個活人了。
桑燭在一片混亂中靜靜站着,一時間覺得,這大約是主的啟示。
她緩慢而清晰地重複:“30盧錫,我買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