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倒是有些像個軍人了,可惜……
桑燭搖搖頭:“這做不到,我的飛行器停在蟲族聚集的方向。”
這是近乎讓人絕望的消息。又是一陣崩塌聲,就像巨型坦克正在推倒磚石牆壁,腳下的震動連綿不絕,慘叫和爆炸交織在一起。奴隸撐開翅翼,想要為桑燭擋住卷來的煙塵,但毫無用處。
桑燭在揚塵中咳嗽了幾聲,朝一個方向走去。
那是……剛才那群人聚集的方向。
奴隸立刻跟上:“您……”
“賭一賭吧。”桑燭斂眸,伸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那些孩子不是說,有能夠修好了就能對付蟲族的‘大家夥’嗎?”
奴隸:“……”
别說那大概率是小孩子瞎說,就算真有什麼大型武器,他們現在也沒有條件修理。
奴隸語塞,一時勸阻不及,已經跟着桑燭走過那個轉角,微弱的光線下,桑燭頓住腳步。奴隸幾乎下意識拖着腿往前走了半步,擋在桑燭身前反手護住她。
他們一起看到眼前的景象,奴隸吸了口冷氣,低聲自語:“怎麼可能……”
不遠處矗立着一面很高的牆,磚石密密匝匝地壘着,但還是無法完全掩蓋藏在磚石下的東西。半隻巨大的機械手暴露在磚石之外,垂在牆邊的地面上,往上一點,是胸口的駕駛艙,艙門被撬開了,用粗糙的鐵皮勉強釘着。
這是——機兵。
受到軍團嚴格管制的,針對蟲族的殺器。
從這隻機械手來看,應該是舊型号,04A系或07X系,早在薔薇遠征之前就已經停止使用了。但不管怎麼樣,都不應該流出到這個地方,還被幾個小孩當成了了不得的武器。
桑燭伸手摸了摸機兵龐大的手指,素白的手與漆黑的金屬對比鮮明:“看來主和我們開了個玩笑。”
這裡的确有着能夠對付蟲族的武器,至少足夠救上幾個人逃離戰火。
但可惜,機兵不同于其他武器,對駕駛者有着特殊的要求。
那要求和身體,智力,技術等一切都無關,隻是資格。駕駛者必須擁有某種資格。
那群孩子沒有,所以他們會以為,這東西是因為損壞才無法使用。
桑燭低聲念了幾句禱言,用餘光看向木然站着的奴隸,還沒等她問出“你想要獲得這個資格嗎”,地面發出更沉重的震顫,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已經到了很近的地方。
奴隸在短暫的愣神後迅速上前幾步,踉跄着攀上機兵的手臂,用力撕開胸口駕駛艙上釘着的劣質鐵皮。鐵皮劃破了他的手和胳膊,他渾身一顫,臉色慘白地将流血的掌心按在駕駛艙内空蕩蕩的表盤上。
血滲進半透明的表盤内,機兵身上緩緩閃爍起紅光。
桑燭臉在紅光中忽明忽暗,她仰頭看着這個龐然巨物一點點蘇醒。奴隸跪在駕駛艙的入口,低垂着頭,整個人都在無意識地抽搐,像是在做什麼無比惡心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突然,比人還要長幾倍的碧綠前鐮斬斷了桑燭身後的牆壁,輕易得如同小孩撕碎一張白紙。身形扭曲的巨大螳螂踩碎斷牆,細長的腿上濺滿鮮血,甚至還插着一些軀體碎肉。它的腹部似乎破了一個洞,裡面全空了,隻有一團詭異的肉瘤一樣的東西不斷漲動,巨鐮高舉,朝桑燭的方向直直劈下來。
奴隸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幾乎要嘔出血來。他将一塊鐵皮完全刺入手臂,甚至割斷了動脈,血洶湧而出,可還是來不及。
桑燭在撲面而來的腥風中回過頭,黑發拂過白皙的面孔,翻飛卷曲。
她對上螳螂脹大到變形的複眼,有點吃驚地擡起眉毛,輕輕“啊”了一聲。
居然是故人重逢。
螳螂的前鐮在桑燭頭頂頓住,生物本能的恐懼讓這個怪物停滞了自己的攻擊。不到一秒的空隙,螳螂腹腔内脹動的肉瘤瞬間脹大,将螳螂的身體幾乎折成兩半。
随後,轟然巨響。
機兵巨大的手終于成功擡起,雙手蜷起将桑燭攏進絕對安全的空間内。覆蓋在機兵身上的磚石在爆炸中碎裂紛飛,奴隸被掀翻在駕駛艙内,但右手依舊死死扣着儀表盤,幾下閃爍後,駕駛艙内光芒大盛。
桑燭透過機兵手指間的縫隙看向外面,黃綠的粘液在縫隙間低落,意外的,居然有一種草木似的清香。
它已經完成了産卵的使命,被掏空了,沒有别的用處,于是成了先鋒和炸彈。
螳螂的複眼居然沒完全炸碎,密密麻麻幾千隻眼睛翕動着,對上桑燭的視線。
不久前的黃昏,她們也曾這樣對視。母螳螂将複眼貼在這個看上去柔弱無力的人類面前,口器摩擦張合,想要從頭顱咬下去,卻被輕飄飄的柳條抽了一鞭子。
那一鞭子讓它無法動彈,連腹腔中的卵都停止了蠕動。
“我不參與蟲豸間的戰争。”桑燭微笑着擡起臉,蛇似的豎瞳倒映着螳螂猙獰的腦袋,黑色的長發在無風的空氣中浮動。
柳條末梢抵着螳螂的複眼,桑燭的聲音溫和,和面對人類時,沒有任何不同。
“我很快會離開這顆星球。”
“所以,在我允許之前,還請安靜地,安靜地,不要讓我聽到哀鳴。”
如今,這隻螳螂在桑燭面前炸成了一灘漿液,唯一還算完整的複眼中仿佛寫着某種不解。
為什麼她還在這裡?
它不是得到了允許的信息,才開始侵略這顆如囊中之物的星球嗎?
可惜它永遠不會得到答案。
桑燭收回目光,感覺到包裹自己的那雙手緩緩變着姿勢,将她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奴隸的聲音透過機兵的,帶着點失真,悶沉沉地響起。
“别怕。請……不要害怕。”奴隸生澀地将她捧在胸口的位置,如果将機兵看做人體,這裡應該是心髒。
他說:“我會保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