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為這個,許釋從小就沒有得到過爺爺奶奶的一點關愛,就算是新年趕回去拜年,得到的也隻有白眼和忽視。
小時候的許釋還會反思是不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但想了很多年也沒能想通,最後隻能告訴自己——
可能有些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吧。
那天的情況愈演愈烈,陳月琴說了不少難聽的話,甚至過去動手打了她幾下,旁邊幾個牌友見情況不對,起身幫着勸架,這才消停下來。
從那以後,許釋也沒再提過這件事。
……
校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很多,許釋縮着胳膊往前走,平時她都會習慣性地低着頭,今天卻破天荒地擡起了頭,目光下意識在人群中搜索。
過了兩秒,她被自己這反常的舉動吓了一跳,又趕快收回視線,還不小心撞到了走在前面的一個女生。
她連着說了幾句不好意思,對方笑着說了個沒事。
學校對面是一整條小吃街,小火鍋奶茶店什麼都有,還有不少推着三輪車出來叫賣的小販。
許釋穿梭在小街中,鼻腔裡都是食物的香味,她很喜歡在這裡閑逛,總覺得有種别樣的生活氣息。
最後她在烤紅薯的小車旁邊停下,她其實不太餓,挑了個和手掌差不多大的:“多少錢?”
老闆放在電子秤上,掃了眼上面的數字:“五塊。”
許釋抽出一張紙币給他,熱騰騰的紅薯冒着白氣,打着旋兒向四周飄。
她冬天有體寒的毛病,手腳冰涼是常事,這紅薯像個小烤爐一樣,給她掌心都烘出了一層薄汗,身上也跟着暖和了起來。
這陣風大,許釋怕紅薯涼掉,像揣寶貝一樣把紅薯塞進口袋裡,手放在外面捂着,回家的腳步都快了一點。
安堯冬天的風總是很涼,吸進去身體也跟着變涼,街邊堆着的雪粒子被吹得漫天飛舞着,有幾粒落進脖頸裡,冰的她縮了下。
為了早點回去,她抄了條近一點的巷子,不知道是不是地形問題,這條巷子的光線非常不好,白天的時候光線也有點暗,即便她走過很多次了,還是有些不适應,目光總是四下掃着,哪怕隻是遠遠的一個人影都足夠她警惕好半天。
穿過巷口,終于看見了自家的那棟紅色小樓。
她幹脆小跑着進了樓道,樓門被風吹得直響,但也抵擋了不少嚴寒。
許釋剁了跺腳,又把肩頭上的積雪清理下去,手往口袋裡伸了下,摸了摸她的寶貝紅薯。
幸好,還溫熱着。
這棟樓的隔音有些差,住在樓下的一對年輕夫婦聽起來正在教育孩子,女人崩潰地大喊:“上次數學考試就考了十二分?你在學校到底幹什麼吃的?”
“這學能上你就上,不能上就滾回來,别浪費我的錢!”
沒由得蔓出些許窒息感,許釋心髒緊了緊,開始同情那家的小孩。
伴随着争吵聲,她一直走到了四樓,從口袋裡摸了好一會才找到鑰匙。
推開門,卻發現陳月琴也在家。
她初中讀了一半就辍學了,基本沒什麼文化,隻能找點零工,前年開始在附近的一家商場裡做售貨員,按理說這個點應該還在班上。
許釋蹬掉腳上的鞋子,探頭問:“媽,你怎麼回來了?”
“我自己家還不能回?”陳月琴哼了口氣,“商場停電了,下午放假。”
許釋哦了下,沒再多說。
“洗手過來吃飯。”
許釋把外套換下來放在一旁的衣架上,又順手把口袋裡面的烤紅薯拿了出來,想着買都買回來了,總不能浪費。
陳月琴端着菜從廚房裡出來,剛好看見她手中的東西,脾氣蹭一下上來了:“放着家裡的飯不吃,非要花錢買外面的是吧?”
許釋愣了下,下意識解釋:“我不知道今天你在家啊,所以才——”
話說了一半就被打斷:“學會頂嘴了是吧?我看你就是零花錢太多日子過得太安穩了,明天把你扔工地裡搬幾天磚就老實了。”
許釋心口哽了下,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但什麼都沒說。
“愛吃就吃,不吃就滾。”
許釋還是在餐桌旁邊坐下來了,因為她知道,要是自己現在真的轉身就走,恐怕又是一場風暴。
桌上隻擺了一道番茄炒蛋,許釋拿起筷子往嘴裡送了一口,但不知怎麼,嘗不出什麼滋味,嘴裡隻有苦澀感。
她逼着自己吃了幾口,旁邊的陳月琴似乎還是不滿:“拉個臉給誰看呢?我說錯了?”
許釋搖頭:“沒錯,是我的錯。”
陳月琴還想說點什麼,旁邊的手機響了幾下,她掃了眼屏幕,不耐煩地摁了挂斷鍵。
但對方有些執着,又打過來一次。
陳月琴接起來,說話還是沒個好氣:“大中午打電話過來幹什麼?”
許釋側耳聽了聽,分辨出聽筒裡的那個聲音是她姥姥,好像在問周末她有沒有時間,想過來看看。
“她現在都高中了!高中你懂不懂啊,少學一秒都可能會被别人甩下很遠的距離,哪有功夫浪費在你這個老太太身上?!沒空!”
在那個還沒有計劃生育的年代,許釋外婆生了兩個孩子,她外公生病走得早,一家子都靠着外婆采野菜和接一些刺繡活兒的收入生存,糊口都是問題,更别說讓孩子順利完成學業了。
那幾年外婆也很拼命,常常挑燈挑菜到深夜,眼睛和脊椎都熬出不少問題,但攢出來的錢也隻能供一個人上大學。
最後這個名額落到了成績更好的大兒子身上,也就是許釋舅舅,陳月琴則中途辍學了。
聽說她當時成績也不錯,堅持下去有上大學的希望,但沒能讀完,小小年紀就開始外出打工,這麼多年心中一直憋着口氣,總覺得是他們害得她落到今天這種潦倒落魄的下場。
所以她對待許釋舅舅的态度很差,就連親媽也一樣,說話總是帶着刺兒的,有時候過來看她,也會被她罵走。
許釋捏了下筷子,她前後有半年沒見過姥姥了,而且姥姥身體一直都算不上好,她心裡挂念着。
猶豫片刻還是選擇開口:“媽,周末我有時間的,讓姥姥過來吧。”
陳月琴已經掐了電話,直接在她肩膀上打了一巴掌:“和誰都親就和我這個媽不親是吧?”
“許釋你到底有沒有良心,是誰把你拉扯大的?是我!”
“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沒來幫過忙!”
許釋覺得眼前黑了下。
又開始了。
每次都是這樣。
她甚至能想象到陳月琴接下來要說什麼。
“你知道養大一個孩子有多難嗎?你六歲那年生病發燒,半夜打不到車,是誰把你背到醫院的?”
“是你老娘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哪個管過你?”她一巴掌打在她後背上,“為你做了這麼多都看不見嗎?白眼狼!”
她那下用得力氣不小,疼得許釋直皺眉頭。
換做平常,她可能忍忍就過去了,但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淚水在眼框裡面直打轉,委屈的情緒達到頂峰。
“又不是我逼你們做這些的。”
“行啊!是我賤皮子呗,天天為這個家操心操肺的,最後都喂狗了!”
“别吃了。”陳月琴擡腳踹在桌腿上,杯子碗筷瞬間滑落下去,許釋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自己耳邊炸開了,連血液都冒着涼意,但她還在繼續,“你要是這麼厲害,以後别吃家裡的飯啊,幹脆自己搬出去過吧。”
許釋覺得眼眶酸的厲害,但她不想在這種情況下哭,努力憋着情緒,直到嘴裡多了點鐵鏽味兒。
唇肉被她生生咬破了。
“滾滾滾,喜歡誰你就找誰去。”陳月琴拎着她衣領,把人往門外推,連帶着那個紅薯也丢了出來,“别在這讓我礙眼!”
門砰一聲被關上了。
有顆滾燙的液體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