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又開始下雪了。
陳月琴沒把棉服給她一起扔出來,許釋把那件單層的秋季校服用力往身上裹了裹,但還是冷。
風一吹好像直接到了骨子裡面,冰的血液幾乎都要停止流動。
學校的大門要一點才開,還剩半個多小時,許釋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瞎晃。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或者說,她根本無處可去。
柳河路這邊有不少賣服裝的店鋪,外面的小招牌上寫着清倉處理全場八折,打扮精緻的女孩子手挽着手進去,在貨架中穿梭挑選。
與此同時,她在玻璃窗上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剛才出門的時候,她的頭發被陳月琴扯得很亂,也沒來得及整理,被風吹了一路,現在好像更亂了。
像個狼狽不堪的瘋子。
嘴角向上勾出一個自嘲的笑,她幹脆将皮筋扯了下來,用手随便抓了兩下,由着發絲在腦後胡亂地飄。
耳邊傳來塑料袋的簌簌響聲,許釋才意識到烤紅薯還被自己拎在手裡,于是她轉身往後走了段距離,找了個背風的小巷子,在台階上蹲下。
旁邊還有個穿着橘黃色制服的環衛工人,手裡正拿着半個面包在吃,看見許釋過來,似乎是怕她介意自己身上的衣服髒,下意識起身離開,許釋喊住他:“沒事的。”
身上髒有什麼可怕的,可怕的是心.髒了。
老人固執地搖搖頭,還是走了。
許釋朝那個背影眨了下眼睛,在心裡問了句為什麼。
生活對他們已經夠苦了,為什麼還要小心翼翼地活着啊。
那個身影在視線裡越來越小,最後變成微不可見的圓點,許釋眼睛有些幹澀,低頭将紅薯袋子打開,裡面已經完完全全涼掉了,但她還是咬了一口。
苦的。
許釋從沒吃過這麼苦的紅薯。
但她還是逼着自己全部塞了下去,自虐般的快感刺激着她的大腦。
腳腕上有些濕涼的黏膩感,許釋伸手碰了下,進入視線的是一片讓人反胃的紅色,粘在白皙的指腹上。
應該是剛才陳月琴掀桌子的時候,被水杯的玻璃碎片劃到了。
許釋低頭看了下,血珠子還在斷斷續續向外冒,一滴一滴濺在地上,有些已經凝成暗紅色,綻開的皮肉被凍的發紫,看着有些可怕。
但是她什麼表情都沒有,就那麼垂着眼,過了幾秒突然伸手,指甲在傷口上剜了下,好不容易凝結好的地方被重新撕開,鮮紅的血液瞬間湧了出來,劇烈的疼痛順着神經中樞向上蔓延到全身。
手上的力氣又加大了幾分,許釋痛的蜷縮在地上,心髒跳得很快,耳邊傳來陣陣鳴聲,眼前的景象也跟着變得空白,可她不知道從哪生發出些許快意,嘴邊帶着笑。
意識好像模糊了片刻,等她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學校開門的時間已經到了,她緩緩站起身,用紙擦幹手指上的血迹,沒管腳踝上血肉模糊的傷口,朝着熟悉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挪動着。
這個點來學校的人不多,街上很冷清,連來往的車輛都少。
雪霧飛揚,像是在眼前蒙上一層薄紗。
一陣對話跟着風傳入她耳朵裡,讓她不由自主轉身去看。
女孩身上穿着和她一樣的校服,身旁站了個幹瘦矮小的老人,手裡拿着一頂白色絨線帽子,踮腳努力往女孩頭上戴,又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臉頰。
許釋有些恍惚,死死盯着那道身影,眼前卻浮現出另一個人。
大概天下老人都有幾分相似。
眼眶酸脹的難受,身體裡好像有一隻猛獸,讓她不受控制地沖進一旁的商店,對着櫃台裡面的女人問:“阿姨,能把電話借給我用一下嗎?”
“我可以付錢的。”
2017年,就算是安堯這種小縣城,街上也早就沒有公共電話了,就連商店裡五角錢打一次的座機也被撤銷。
許釋自己是有個小手機的,但陳月琴他們不允許她帶着上學,平時都鎖在抽屜裡面,隻有放了學能拿到。
女人似乎被她這種激動的情緒驚了下,愣了幾秒才點頭:“可以。”
“謝謝。”
許釋接過她的電話,在上面輸了一串數字,她記憶力好,電話号這種東西基本看幾次就能記住。
聽筒裡傳來冰冷的機械音,等待的時間總是難熬,似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長,姥姥在的那個村子位置很偏,信号并不是很好,有時候根本收不到電話。
牙齒在唇肉上輕輕咬着,握着電話的掌心滲出冷汗,不安的情緒仿佛外面的大雪,将她深深吞沒。
在電話自動挂斷的前一秒,聽筒裡面終于傳出那個熟悉又蒼老的聲音:“喂?”
僵硬的身體松弛下來,許釋顫抖着開口:“姥姥,是我。”
“小釋?”老人喜出望外,“這是你的新号碼嗎?那姥姥存上——”
“沒。”許釋打斷她,“這不是我的電話,是、是我借同學電話給您打的。”
“就是好長時間沒見您了,有點想你。”
“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我?”老人笑了兩聲,聲音幹癟,像是陳年的枯木,“哎呦姥姥可好着呢,身體倍棒吃嘛嘛香!你就不要操心啦!”
“高中生活很累吧?前段時間聽你媽說你學業可忙了,老家這段時間事情也多,姥姥都沒工夫去看你,你可要照顧好身體啊!”
許釋沒由得想哭。
指甲被掐出深深一道月牙,牙關咬得有些發痛,外面的天又陰沉下來,像是團濃墨,散都散不開。
察覺到她的沉默,老人又說:“怎麼啦?是不是遇見什麼煩心事兒了?和姥姥說說,姥姥給你排解排解。”
許釋下意識搖了搖頭。
她怎麼可能說。
怎麼舍得讓她再擔心自己呢?
意識到她看不到自己的動作,許釋吸了下鼻子,故作輕松道:“沒事呀姥姥,我都挺好的,在學校大家也都對我很好,你不要擔心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