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畢竟跟望月涉相遇之前,真白夫人不是在殺人就是在去殺人的路上。
“除此之外,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跟良夜商量。”她說,拉着小孩在沙發坐下來。
“你可能要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望月的目光從他母親的臉開始往下滑,落在她小腹處。那裡正在孕育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新生命。
“要不要摸摸看?”真白牽過他的手,輕輕壓在自己的小腹處。“有沒有感覺到你的弟弟妹妹在動呀?”
他很想反駁大概是生物沒學好的母親,就您這幅度,我推測懷孕周期根本沒到能胎動的日子。但他還是忍不住覺得掌心有什麼正在微微地跳動着,溫熱的。
“嗯。”他點點頭,又仰臉道。“我會像你們愛我一樣愛他的。”
真白的表情凝固在臉上。
望月也愣住,揣測自己剛才說的話哪裡不對。
“你不會覺得…家裡有第二個小孩會分走父母的愛、”真白結結巴巴道。“他會搶走你的玩具、你的空間、纏着你還煩……之類的嗎?”
“沒有過。”望月木着臉回答。“你覺得我會這麼想?”
他母親臉上的神色有一點尴尬。
“我不會。”他小大人似的收回手,歎氣。“因為我知道我很難愛别人。”
“盡情去愛弟弟或妹妹才是你們更理智的選擇,因為你們投注在我身上的感情,我不知道該如何也無法去回饋。就我對你和爸爸的了解,你們反倒可能會覺得更虧欠,回頭給第一個孩子找補…我會試着用你們對待我的态度一樣去對待他。”
男孩透澈的藍眼珠有點狐疑:“這是‘愛’對吧?”
“我會盡全力模仿得很像。”
他難得地有些緊張:“我不想讓被你們愛着的孩子覺得哥哥不愛他。”
望月捧住他母親低垂下來的頭,手指搭在她臉頰,險些被她的眼淚所灼傷。真白撩起他的額發,同她的小男孩額頭相抵:“真好。”
他結巴着開口:“那、那你、你為什麼哭?”
“哈哈、”她忽然又笑開,“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嗎?”
“那我就教教你、小偵探,這個叫做‘喜極而泣’。”
真白把他攬進懷裡,像她的丈夫一樣親吻孩子的前額,像做祝禮。
“因為我很開心、良夜。你開始為我們考慮、為一個素未謀面和你血脈相連的熟悉的陌生人考慮…要像‘普通人’一樣,真的是很困難的事情呀。”
“辛苦了。”
“為了表示對好孩子的獎彰,媽媽抱抱你。”
他陷在這個風鈴草和百合花香氣混合的柔軟懷抱裡,不合時宜地想道:媽,你肯定又把衣物柔順劑和護發素搞混了吧?
…
叩、叩,叩。
敲門的人很有禮貌,如果他不是蜷在櫃中的話,他會回應的。如果這個人不是不請自來的闖入者的話,他說不準還會請對方吃真白烤的曲奇餅幹。
随着櫃門打開,望月良夜看見了少年殺手垂落的銀色長發,他深碧色的眼睛和染血的漆黑衣裝;而Gin目光上移,對上孩童燃燒着的藍色眼睛和瞄準他的槍口。
砰!
超近距離射擊,他險之又險地避開,肩膀上一道灼痛感,躲避時飛揚的頭發才遭殃,淡淡焦糊氣味。小孩子身體柔軟,敏捷奇高,從櫃中翻出來,穿過他的封鎖。但他沒有經過正統的射擊訓練,脆弱的腕骨也承受不了第二次扣動扳機的後坐力——更何況,Gin從身體素質和戰鬥技巧來說都跟他根本不在一個等級上。控制住他輕而易舉。
這小孩不甘被控,差點一口咬在他手上,牙齒是人類最堅硬有效的武器。他的掙紮在偏頭看到倒伏在廚房與起居室之間的母親時停止了。少年殺手看着他的瞳孔顫了顫,然後徹底寂靜下來。剛才那種燃燒的東西熄滅了。
有點可惜。說實話,第一聲槍響時,他還稍微有點欣賞對方。
“Chardonnay。”對現在的望月良夜來說既熟悉也陌生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銀發殺手的手隔着皮質手套鉗制着他的下巴,觸感冰冷,抵在額頭的槍口卻滾燙。“他的眼睛長得真像你。”
他沒有恐懼,隻是權衡利弊,覺得自己應該待在原地。
因為他知道他救不了任何人。
他以第三人稱視角看着自己隻是受制于人一動不動。
“你逃得真好,銷聲匿迹這麼多年。如果不是嫁給一個觸到組織黴頭的警察,Rum還未必能發現你。”
而那孩子在耳鳴,生理性的。聽不見眼前這個家夥說什麼話,直到他的母親再開口。
他第一次聽見他母親發出這種聲音,她從不彎下脊梁,永遠昂首挺胸收腹、向前走,牽着他的手,驕傲且永不低頭。唯有含混地念着丈夫的昵稱軟聲提要求,那也是在酒後,妻子是無條件被允許袒露自己的嬌憨的。
“求你了…”她的聲音裡流淌出她的血。“讓他活下去吧。”
“他會是一把趁手的武器的。”
——“别聽那醫生的傻話。你是人、是我的孩子。我永遠愛你,良夜。”
“他會一直很鋒利的,他沒有感情。”
——“可以哭、可以辛苦、可以喊累,可以到媽媽的懷抱裡來。”
“活下去!”
他知道這句話是對他說的。
那時候他從銀發殺手擡手的角度就可以知道自己的家人陷入了怎樣的死局。父親不會再勸兒子定下和自己一起去遊樂園的約定,他母親此時就在他身後,他父親曾伫立過、要他掩藏秘密的那個門口。
他知道她會是什麼景象:
腹部和胸口都中槍,裙擺被血液浸透,即使Gin沒有補槍,這樣的失血量也不足以她爬到能撥通急救的地方。而且丈夫業已死去,她的第二個孩子被子彈洞穿,站在殺手面前的第一個孩子值得她搏命——那是她最後的氣力。
“活下去!”
他聽見,他知道。
所以直到她最終融入一團烈火。
他都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