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網絡論壇也噤若寒蟬，在小半月内連續犯下五起連環殺人案的兇手被捉拿歸案的過程遠比專案組成員想象的要容易。沒有殊死搏鬥或長久糾纏，接到協查通告的相關部門發來的最新錄像裡，剛維修完成恢複工作的攝像頭下，在他們密切監視的電車站台，那個在第五個脫罪者的住宅附近、一周前出現過現在又再次出現的背影忽而轉過身來，對着監控攝像頭摘下了頭上的鴨舌帽。

這時正好電車駛過，氣流帶着黑發飛揚，閃爍光影間，她半張臉或明或暗，那雙灰藍色眼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亮；她兩頰帶着微微紅暈，嘴角上揚，像是要去了卻一樁心事。站在顯示器前的所有專案組成員都認識她，因為他們是朝夕相對數年、相伴出生入死的親密同僚。

五十岚小夜子站在那，透過屏幕看向他們所有人，帶着某種無聲的信念與诘問。

搜查一課強行犯搜查第三系的辦公室裡一片靜谧。

他居然就留在那裡，他們趕到時，他正坐在案發現場門外的台階上仰頭看月亮，哼着某種沒人知道是什麼名字的歌。五十岚見他們來，站起來讓開門口；他向前一步，警官們就戒備地摸向腰間後退一步，他笑着：“果然是你們啊。”

伊達航擡手輕輕搭上高木的小臂，又一步站到最前方的位置，盡量使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松：“現在怎麼稱呼你好一點？”還不到要現場持槍處決的地步，但他也想避免萬一可能發生的傷亡；他聽過眼前這位曾經的事迹。

“從現在開始，還是叫我陽吧。”五十岚微微偏着頭，站在一邊：“我要先上車嗎？”說完，他伸出手腕。

他和“五十岚”真的很不同，伊達沒在他身上看到任何改變。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五十岚小夜子。他向高木打了個手勢，後者心領神會地摸手铐，他先穿戴完畢帶人進入案發現場，看到慘狀之前先聽到身邊年輕女警倒吸一口冷氣。

佐藤美和子的臉色白過她踉跄後下意識伸手扶住的牆壁。要接受這個事實一時還有些困難，受害者被完全地“分開”了，盛放每一部分的碗碟都做工精緻，看得出來價值不菲；桌面中央是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從猙獰的表情可以窺見其生前遭遇的痛苦。

結束現場初步調查後，伊達走出門外。

五十岚還安然坐在後座，他還仰着頭，但是天快亮了。

月亮已經落下去了。

從這一刻開始，伊達就覺得自己的眼皮開始跳了，他有某種直覺：這串慘案不會就此結束。

要處理的疑點也太多，五十岚陽到底是怎麼和他的姐姐交換身份蒙混過當時的警校性别審核？他又怎麼能預先準備這一切，這都不可能是當時還隻是一個學生的他做得到的。

第一次坐在審訊桌對面時，他的拍檔也顯得遊刃有餘。問到犯罪動機時，他忽地高聲笑起來，笑聲清脆——這和大家對“小夜子”的印象截然相反，她微笑居多，最開心時也隻矜持地露出幾顆潔白整齊的牙齒。

“你認識真正的我嗎？”他的語調忽高忽低，目光閃爍不定：“你知道嗎，我記得每一個朋友的重要節日，生日、年節、還有紀念日，我從來不會缺誰的禮物，我覺得手作品更顯得有心意；我喜歡毛線多過陶瓷，我喜歡溫暖的東西，我害怕尖銳的刀，他們都說怕刀怎麼可以，連菜刀都不敢拿怎麼持家——後來我考了警察。”

“小夜子”從前從來沒對他們說過這麼多話。他的人稱混亂，說的話就好像真正的“小夜子”還活着一樣。

伊達盯着他瞧了一會，發現原來是淚光蓋住虹膜。他發覺不對。

“動機？你想知道，我也願意告訴你。”五十岚抹掉他眼角笑出的眼淚：“因為‘我’肯定會很喜歡你，别誤會，隻出于拍檔關系。我也喜歡娜塔莉小姐，我上次去你家做客，我能想到——如果我姐姐還活着的話，她也一定很喜歡娜塔莉小姐，她會願意為了能跟娜塔莉小姐一起聊天留在廚房裡幫忙準備晚餐。”

“以前晚餐都是我來做的，我買過一套陶瓷刀具，我姐姐用不慣。她做得最好的料理是三明治，把面包、生菜和火腿片組裝到一起，要加番茄的話，那就得我來切。”

“隻有我們家會在晚餐吃三明治。”

在警視廳加班時度過的無數夜晚，他們也總是輪流抽空去附近的便利店帶三明治和飯團回來的。

“我還有很多話想說，但我的時間不多了。”五十岚說：“如果我再想聊下去，你明天還要加班的。我也不浪費你的時間。”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剛才那些發光的存在全部消失了。

“我申請精神鑒定。”他說。

……

“将軍。”

“哈哈、這就是我喜歡象棋的原因啦，每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都感覺自己超級帥氣。”

“您總是赢。”少年的聲音伴着木質棋子在同樣材質的棋盤上摩擦的聲響：“‘鴉巢’捕捉到近來有很多不同的聲音，您完全不擔心，L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