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護車抵達時,急診部的燈光明亮,牆壁被映成慘白。萩原千速被醫護人員引導至檢查室,沿途是急救推車和穿梭的護士,消毒水的味道鑽進鼻腔,讓肺部的悶痛不适感更加明顯。
醫生迅速進行了基礎檢查,詢問她的傷情,她的回答簡練,态度平靜得不像剛遭遇事故的人。
她知道自己的傷勢不嚴重,肩胛處的瘀傷經過初步觸診,确認沒有骨折,隻是軟組織受損;手肘的擦傷已經消毒包紮;膝蓋的拉傷不會影響行動,但短時間内最好避免劇烈運動。
醫囑是留院觀察一晚,确認沒有遲發性的腦震蕩症狀。
她沒有拒絕。她清楚,自己必須等人過來接她,通知家屬是醫療流程的一部分。但在那之前——
她用餘光鎖定住正在旁聽醫囑的男人。
他站在醫生旁邊,聽得出奇專注,醫生俨然把他當作萩原千速的家屬,心安理得地大談這段時間的飲食禁忌,如何休養和其他注意事項;他還極為捧場地配合點頭。
“飲食方面盡量清淡,避免辛辣刺激的食物。”醫生翻閱着檢查報告,繼續補充,“睡眠要保證充足,長時間保持同一個姿勢容易加重損傷……”
完全是聽講的好學生樣子啊。
……确定跟在國道上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嗎。萩原千速想。
而這個陌生人保持着全程認真傾聽的姿态,甚至在醫生叮囑完“避免劇烈運動”時,還順勢追問了一句:“那她可以走路嗎?”
“當然可以,隻要不長時間奔跑或者劇烈活動,普通的行走是沒問題的。”
“……那就好。”
萩原千速敏銳地觀察到,他似乎輕輕松了一口氣。他為何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如此上心?
醫生交代完畢,合上病曆夾便轉身離開了。
“還沒請教你的名字,救命恩人?”等醫生的腳步聲消失,萩原千速主動開口。
“……”年輕人突然一副“我很忙”的樣子,低頭看自己手腕上的表,“我該走了。”
拖住他。她在心中暗自盤算:就算是再擅長掩飾的人,在面對突發情況時,那些小到常人無法察覺的身體信号,仍然會在無意識間出賣他們。她看得出來,他方才的那種隐秘擔憂不算作僞。
雖然她完全想不起來在哪見過對方,但這個人絕對認識她。
如果換作普通情況下,她不會貿然行動。
但恰好是今天,她有一個足夠信賴的且最适合這場面的人選即将登場。
“哎呀,好巧啊,小川江?”
氣氛陡然發生變化。才關上的門又被推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出現在房間門口。他的目光迅速掠過坐在病床上的萩原千速,轉而看向那個黑發藍眼的年輕人,随後以一種讓萩原千速感到異樣的熟絡姿态,湊到那人身旁。
“剛才聽護士小姐說有位路過的好心市民幫千速姐撥了急救電話,不會就是你吧?”
“……”年輕人并未作答。
憑借對弟弟的了解,萩原千速很快洞悉現況。此人應當認識萩原研二,但似乎并不是多麼好的朋友關系,也不想被對方認出來。在萩原研二出現在門口的那個刹那,這個一直保持在相對放松的狀态裡的“小川江”微妙地進入了一種緊繃狀态。
“哎呀,畢竟能讓護士小姐特意提到的‘路過的好心市民’可不多見啊。”他語調輕快,多半過來的時候就跟醫生護士盤問過一遍信息,确認自家姐姐沒什麼大事後坦坦蕩蕩地堵在了房間門口:“真是謝謝來得這麼及時的小川江,至少讓我們請你吃頓晚餐如何?”
他話裡的重音落在“及時”這個詞上。
萩原千速決定姑且就先叫這個人川江好了——
這個叫川江的人保持了可貴的沉默,像是完全沒聽出萩原研二的弦外之音。他垂着頭眨了眨眼,幾秒後擡起頭露出一個标準化的微笑:“我吃過了,不用麻煩。”
“怎麼會麻煩呢——”
川江突然間的動作打斷了萩原研二的話。他扯住了萩原風衣外套的袖口,仰頭道:“我們出去聊。”
萩原研二臉上笑容不變,目光悄然移向還坐在病床上的姐姐。姐弟短暫對視,在看到萩原千速微微颔首後,萩原研二從善如流地和川江一起離開了房間。
真古怪。萩原千速想。車禍殘餘的疼痛還沒有完全消退,反而讓她頭腦中的思緒愈發清晰。這個人在一瞬間忽然反客為主,而且,他好像非常在意她弟弟。那并非她所熟悉的保護,川江看起來不過是想要掌握局勢罷了。就像在山區國道時那樣。
一個冷靜、精準,隻在意效率和方式的人,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麼呢?等研二回來就能問清楚了。
…
[警告:角色‘萩原研二’的死亡率目前為85%]
“……”望月良夜又點開松田陣平的反饋欄,發現後者的死亡率仍然處于安全區間,就知道事情不妙。松田那邊倒暫時不用擔心,這樣一看,萩原研二的死亡率升高多半與萩原千速有關。
“我真的是路過。”他輕歎一聲:“你知道你姐姐出車禍的原因是路上有人扔破胎釘嗎?”
萩原也很快收斂笑容:“這是人為制造的事故?”聽起來像是疑問,但望月知道他已經确信了。
“一會長野縣警會來錄口供,到時候你就清楚了。”望月回答:“車禍現場時我注意到這些破胎釘都被扔在彎道内側。”他稍作停頓才問道:“你比我懂這個吧?”
倘若破胎釘是被扔在彎道外側,那麼爆胎後,摩托車至少還有機會向公路外緣滑行,雖說危險,但不至于必死無疑。可如果是在彎道内側,失控的車輛極有可能被強制甩向對向車道,亦或是直接撞向山壁或者護欄。
換句話說,制造這場車禍的人,并不是随意扔了點障礙物,而是精準地計算過事故發生的位置,确保受害者無路可退。
“……預謀殺人啊。”萩原低聲道,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收緊:“那麼你又以什麼身份跟我說這些?”
“和安室君一樣的好心路過普通市民。”
眼見着萩原臉上的笑容小幅度擴大,他心知不妙。望月迅速低頭用袖口掩着臉輕咳幾聲:“真讓人傷心,我還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