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漸深了。
宴會廳中碗筷碰撞的聲音不知道何時停了下來,用餐已經結束,但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不動,甚至沒有聊天。空洞木然的眼神直直地望着窗外,不同的人臉卻流露出相同的恐懼。
死一樣的寂靜籠罩在宴會廳的每一個角落。
看到這安靜詭異的一幕,孔随渾身的汗毛不受控制地豎起,為了尋求安全感,他緊緊抱住了坐在他左右兩側的導遊和張添添。
三隻吓得顫顫巍巍的小雞依偎在一起。
雲頌看着他們三個,很想去外面抓一隻鬼回來扔到他們中間看他們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反應。
應該會跳得比猴子還厲害。
雲頌在腦海中想象了一番,憋不住笑了聲。
孔随和導遊他們三個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但懷川一眼看出他心裡想了什麼壞主意,輕聲提醒:“真這樣做,他們三個就要吓哭了。”
雲頌可不想聽人哇哇哭,就此打住想法。
孔随見懷川說話時放輕了聲音,于是,也刻意壓低聲音,用很小的氣聲問雲頌:“這些人是怎麼了一動不動,窗外到底有啥啊?”
雲頌和懷川停止逗趣,對視了一眼,同時起身前往窗邊查看。
孔随的眼睛瞬間瞪大,想喊兩人小心點。
“你不是說他很厲害嗎,不用擔心。”張添添捂着嘴,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來。
“這是我朋友,還用你強調。”孔随用口型回答他,同時用胳膊勒了勒他的脖子讓他别說話。
孔随感覺自己可能是當老師太久,以前不能罵學生全在心裡憋着,把自己憋壞了,所以現在看見張添添這個年紀的小孩兒就忍不住把以前積攢的怨氣發洩出來,怼上兩句才舒服。
孔随心想,怎麼能欺負小孩兒呢?
胳膊又勒緊了。
張添添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他們聊閑的時候,雲頌和懷川已經走到窗邊。
宴會廳的中間挑空,有兩層樓的高度,因此,東西兩側的牆上是很高的拱形玻璃彩窗。
白天,陽光會透過玻璃彩窗折射出夢幻的色彩,神聖的光輝将灑向信徒。但是到了漆黑的夜晚,那密密麻麻的彩色玻璃塊就像是一雙雙扭曲的眼睛擠在一起,注視着大廳中的每一個人。
從玻璃彩窗無法看到外界的情況,但好在宴會廳為了有更好的采光,在每兩個玻璃彩窗中間還裝了一扇普通玻璃的窗戶。雲頌走到一扇普通玻璃窗前,擡眼向外面看去——
黑暗中,一雙猩紅色的眼睛驟然貼上窗戶。
隻有一雙眼睛,沒有身體。
雲頌沒有被突然出現的眼睛吓到,面無表情地跟這雙充滿貪婪和惡意的眼睛對視了一秒,将目光投向教堂外更遠的地方。
窗外的黑夜像是一張漆黑的巨大幕布将教堂完全遮蓋,仿佛有一把鋒利的剪刀劃過幕布,這張幕布上裂開一道道縫隙,一雙又一雙的眼睛從縫隙中鑽出來,密密麻麻擠滿了窗戶。
有一瞬間,這扇擠滿了眼睛的窗戶仿佛也成了玻璃彩窗,但玻璃彩窗折射出的是信徒們的聖光,這裡折射出的是恐怖和貪婪。
它們盯着雲頌。
每一道目光中的惡意都像是鋒利的劍鋒。
但雲頌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透露出微妙的嫌棄。看似什麼都沒想,但雲頌心中已經把“惡心”這兩個字說了一萬遍。
有時候他不願意進入念境有很大的原因都是念境中的醜東西太多,看得他犯惡心!
咕嘟——
咕噜——
雲頌聽見了無數道吞口水的聲音,仿佛近在咫尺,就響在他的耳邊,聲音連綿不絕。
窗戶上的眼睛開始瘋狂地撞擊窗戶。
“砰!”
“砰!”
“砰!”
東西兩側的窗戶被接連撞響,每一次撞擊都帶着回聲,這樣的回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仿佛宴會廳中的衆人已經被他們團團圍住,成為盤中餐。
“怎麼不動了?”懷川見雲頌站在窗前遲遲不動,于是朝他走過來,看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
貼在窗戶上的眼睛在懷川走過來時,一瞬間整整齊齊地轉動眼珠,貪婪地眼神盯向他。
然後它們就發現這個人的表情同樣平靜。
懷川淡淡地瞥了眼窗戶上的眼睛,伸手遮在雲頌的眼前:“都是髒東西,别看了。”
懷川攬住他的肩膀,帶着他離開窗前。
那些眼睛見他們走了,眼珠瘋狂轉動,又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标。它們在窗戶上像蟲一樣蠕動着,玻璃上全是它們留下的黏膩痕迹。
回到宴席的座位,懷川放下手。
原本在座位上的孔随、導遊和張添添三個人都沒有蹤影,隻剩下淩亂的三張椅子。
雲頌看了眼,一點也不着急地說:“外面的天色特别黑,這些眼睛又遮住了窗戶,不知道外面是不是還有更多的東西。我們暫時還是聽那個丫鬟的話,在這裡等到天亮再離開。”
他說完掀開桌布,低頭看向已經報成團縮在桌子底下的三人:“你們怎麼不躲地底下呢。”
孔随解釋:“坐在那裡後背空蕩蕩的,總覺得後面會有什麼東西出來,一點安全感都沒有,還是桌子底下安全,還有桌布擋着。”
“外面的東西進不來吧?”砰砰砰的撞擊聲實在令人擔心它們會破窗而入,導遊提心吊膽地問。
雲頌說:“目前來看是進不來。”
他的視線上下一掃,語氣玩味:“你們是打算在桌子底下待到天亮?還是說那些東西真的進來之後,你們三個打算扛着桌子一起跑?”
“進不來就行。”導遊也意識到現在的行為不太體面,尴尬地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
孔随為了證明自己不是最膽小的,趕緊推搡張添添的後背:“走,出去了,膽小鬼。”
張添添小聲嘟囔:“誰是膽小鬼,明明是你自己害怕才提議躲進來的——诶!你别推我的屁股啊!你再推我屁股,我就對着你放屁了。”
“你敢!”
兩個人一前一後從桌子底下爬出來。
張添添站起來後拍了拍身上的土,想到雲頌和懷川就站在旁邊看着他們爬出來,尴尬得臉都紅了:“我就說躲在桌子底下很丢人吧。”
孔随直接用拳頭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哪裡丢人了,有本事你别害怕。”
張添添欲言又止,迫于孔随比沙包還大的拳頭,他垂下腦袋老老實實地說:“我沒本事。”
孔随滿意地“嗯”了聲。
幾人重新坐回各自的座位,準備等待天亮。
窗外的眼睛還在窺探着宴會廳,撞擊聲也未曾停止,每個人的身上仿佛都彙聚了無數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