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些畫不值錢,雖然沒人讀得懂它們,但那畢竟是她發洩情緒的唯一出口,她不想就這麼草率地處理了它們,可若是不扔掉,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态,能把它們放托付給誰呢。
鳴甜首先否決了把它們繼續留在那套房子裡的想法,如果一旦那麼做了,她和方萊就不得不保持千絲萬縷的聯系。
她這個人斷就斷得幹淨,絕不會藕斷絲連。
“這樣,你先幫我保管一下那些畫,最多三天時間,我會為它們找到一個去處。”鳴甜打開手機,準備給它們租一間房。
方棋瞥她一眼,小聲試探道:“你不會要把它們扔了吧?畫得那麼辛苦,怎麼能扔呢,不如——放到美術館去吧?”
美術館。
鳴甜愣了一下,這其實是個很好的辦法。
可是,合适嗎?
她擡起眼眸,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看到街道那頭出現了一個背影,他穿着黑色寬松的襯衫和西裝褲,發絲被晚風吹了起來,豔麗的晚霞落在他身上,絢麗奪目,宛如天神。
他在落日裡轉身,一言不發地盯着她。
鳴甜也盯着他,思緒漸漸放空,片刻後,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嘈雜的街上響起,“那麻煩你幫我把那些畫送到奇妙之地吧。”
“嗯嗯嗯。”方棋點頭。
“所有費用我來出。”鳴甜很快回過神來,将美術館的地址發給她,遲疑道:“如果那家美術館的主人不願意收下,你就告訴他……”不知道用什麼狠毒一點的說辭才能威脅到那位攝影師,她想半天,擠出一句,“你跟他說,這是他欠我的。”
“欠你的?”方棋好奇地問:“錢啊?”
“不是。”
“那是什麼?”
“他睡了我。”鳴甜面不改色地走下台階,略嫌棄地說:“安全套的錢還是我出的。”
方棋頓時羞得小臉通紅,磕巴道:“甜甜姐,你确定,他聽到這句話後,真的會收下嗎?
“我确定。”鳴甜望着落日,心想他會收下的,一定會收下那些畫。
兩人沿着路邊走了一會兒,方棋在旁邊嘀咕這附近沒有上檔次的餐廳,又在自言自語好久沒吃黑椒牛柳了。
鳴甜聽着,沒作聲,走了一段路,才伸手攔下一輛車,說:“我應該請你吃晚飯的,但我等下還有點急事,隻能先送你回去了。”
“沒關系,下次再吃。”方棋氣餒。
等她坐上車,系好安全帶了,鳴甜才将手裡的帆布包遞給她,“我剛剛給你的包裡放了張銀行卡,密碼是我的生日,你哥知道的,回去後,将銀行卡交給你哥,替我轉告他,謝謝他為我做的一切,我和他是各取所需,讓他不必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安心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不必懷念我。”
“不行。”方棋去翻包,急道:“我哥說了,你賣房的錢隻能多不能少,你現在要是把錢給我了,我回去,他會揍死我的……”
鳴甜擡手示意司機開車,幸災樂禍道:“那就讓他揍死你,我長這麼大,還沒聽說過哪家妹妹是被哥哥打死的。”
方棋氣得在車裡沖她揮舞拳頭。
那輛車漸漸遠去,再也看不見。
鳴甜的笑容慢慢凝固,捂着胸口在路邊的花壇上蹲下,失去力量支撐一般,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左胸傳來的劇烈疼痛讓她幾乎快要暈厥,能忍到現在已是奇迹。更不要說,那尖銳的痛裡還伴随着一種液體流出的不适感。
鳴甜隐約猜到那是什麼。
她的臉白得像一張紙,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哆嗦着,将挎包提到胸前擋着,伸手揉了揉那個位置,指尖上立刻傳來濕黏的觸感。
她慘淡着臉地低下頭,清晰地看到淡紫色上衣的胸口處有一片深色印迹。
鳴甜的眼眶霎時紅了。
确診乳腺癌後,這是她第二次流淚。
她完全沒想到,這一天來得竟這麼快。
天際的最後一絲餘晖燃盡,街上暗了下來。痛得快死了,又好像還活着,鳴甜沒有一點力氣,就這樣一動不動地靠着花壇。
她虛弱地半睜着眼,看到一個個路人從旁邊走過,短暫地看她一眼,然後又漠不關心地離開。
我不會訛你們的,過來拉下我吧,鳴甜心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吓人,所以他們才不敢靠近,也不敢伸手拉一拉她。
天色漸晚。
不知過了多久,花壇對面有位遛狗的阿姨發現了她,驚恐地大叫起來,跑過來想拉她一把,又被狗吠聲勸住了,惴惴不安地跟她說:“姑娘,你好像流血了,是被人……”
鳴甜吐出一口氣,唇上的口紅已經被咬沒了,泛着白,很輕微地搖了搖頭,“沒關系,隻是乳腺癌,您幫我叫一下救護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