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動作都有條不紊,很冷靜,似乎每種情緒的控制能力都極強,可這反常的行為又不免讓人懷疑,她其實已經崩潰到了極點,隻是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楊醫生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她,“等下,我有事要和你說。”
鳴甜回頭,有點累地問:“什麼?”
“我知道這對于女人來說,是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但它再怎麼重要,也沒有生命重要,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切的時候,醫院沒有辦法幫你保乳,如果強行保下來,左胸也會很快發黑潰爛……”
“我知道的。”鳴甜打斷他,感激地沖他笑,“其實,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最壞的結果我都想過了,對此也沒有太意外。”
“你……”楊醫生歎氣,“現在科技發達,我們還可以用仿真材料制作假乳。隻要你願意,我保準還你一對白皙又Q彈的完美胸部。”
“……楊德明醫生,你還挺幽默的。”
鳴甜一下子被他逗笑了。
離開診室前,楊醫生又交代了一堆注意事項,像是怕她要逃跑似的,反複叮囑她後天一定要來做乳腺切除手術,術前還要記得禁食禁水。
鳴甜站在一邊老老實實聽着,等他說完了,才問能不能抽煙,這話給他吓了一跳,忙說不能不能,末了又補一句,酒也不能喝。
她認真道謝,擡頭挺胸,優雅地打開門,走到長廊那頭時,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那個年輕醫生。
“楊醫生還有事找你。”他說。
鳴甜很想回去睡一下,但也隻好返回去,推開診室門的時候,裡面多了一個女醫生,很和藹,也是五六十歲的樣子,見她進來,沖她笑了笑。
鳴甜怔了一下,也禮貌一笑。
“叫你回來,也沒什麼大事。”楊醫生伸手指了指那位女醫生,介紹道:“我的愛人,也是本院最好的心理醫生。”
“……”鳴甜一臉茫然。
她好像沒挂心理咨詢科的号吧。
“手術如果恢複得好,活五年甚至更長時間也不是問題。但你要是整日郁郁寡歡,抱着‘今天活了,明天愛活不活’的想法,估摸着兩三個月也夠嗆。”楊德明擺手示意女醫生帶她走。
“你怎麼看出來我郁郁寡歡的?”鳴甜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反駁道:“楊醫生,你搞錯了,我很健康,我沒有任何心理疾病。”
楊德明又從眼鏡上方看她,“你可以騙你自己,也可以騙我,但你騙得過我的愛人?”
“……”
你的愛人。
這秀恩愛也不是這麼秀的。
鳴甜本就疲憊不堪到了極點,脾氣忽然就上來了,轉身就走,步子甩得飛快,沒一會兒就乘上電梯,到了一樓,正準備打個車,擡頭又看到那個年輕醫生氣喘籲籲地站在她對面。
“……我真沒病。”鳴甜蹙眉。
“老師讓我告訴你,剛剛是他考慮不周,希望你别生氣,還有,兩天後,你一定要來做手術。”年輕醫生歇了一秒,又說:“老師還讓我轉告你,他的骨灰盒會用純白的,正圓形的。”
鳴甜笑了起來,從包裡取出一包紙巾遞給他,“我知道了,先擦擦汗吧。”
年輕醫生沉默地接過紙巾,擦了半晌,見她笑臉盈盈地站在對面,瞳孔被陽光照得透明,眼尾卻有一行幹涸的淚痕,他本來一腔熱血,想為自己年過半百的老師打抱不平,見她這副模樣,一時間又忘了要說什麼。
她這麼年輕就得了癌症,日子也不好過吧。
“你剛剛砸門而出的行為很不禮貌,老師是為了你好。”年輕醫生咳了一聲,緩緩道:“老師和師母有個女兒,今年二十七歲,和你同天生日,學的也是美術,她有抑郁症,老師剛剛叫你回去,一定是因為看到你就想到了意絢,怕你走上意絢的老路。”
鳴甜一下子被燙到了神經,擡起頭盯着他,沉默很久,說:“我知道了,替我和你老師道歉。”
“這還差不多。”
“你叫鳴甜是吧?我叫蘇源易,是楊老師的博士生,很高興認識你。”他撓撓頭,“對了,我最近帶着幾個師妹負責一項乳腺癌患者術後的心理治療的課題。”
鳴甜:“……”
蘇源易說:“快回去休息吧,對了……”他指了指自己,“情緒低落的時候可以聯系我,不要緊張,我們不用保持嚴格的醫患關系,就當朋友吧。”
“行。”鳴甜同意了。
他說:“這是我的電話号碼。”
鳴甜掏出手機,記下他的電話,決定去買一個純白的圓形骨灰盒。
她在路口攔了一輛車,出租車一路疾馳,和一輛飛馳的邁巴赫擦身而過,好像兩種沒有交集的命運,又好像兩種相互奔赴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