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向主意大,不必同我解釋。”
——何況她從來沒想過要把布坊據為己有。
趙氏打斷了從螢的話,眼下已到她給小兒子熬燕窩粥的時辰,她不耐煩再聽下去。
從螢眼見着她離開,摩挲着袖角的手慢慢垂落,面上雖猶平靜,心裡頭卻難免嗖嗖泛涼。
但她不得不體諒,因為母親是恐懼失去依靠,才會如此偏心,倘若她有嬸娘那樣的出身,也許會同嬸娘一樣,費盡心思地為自己的女兒謀劃。
也許……會如此。
從螢找趙氏不成,又去找了另一位朋友幫忙,約在雁西樓擺宴。
前來赴宴的是位年輕夫人,比從螢年長幾歲,姓季名裁冰,是季氏商行的少管家。
從螢随祖父定居許州這些年,城東兩處布坊托給季世商行打理,季世商行看不上這三瓜兩棗,又扔給家中的小姑娘練手,隻盼着她别将鋪子也賠進去,沒想到七八年過來,竟真給她經營得有聲有色。
從螢為季裁冰斟茶:“這些年有勞裁冰阿姊照管兩處布坊,姐姐勞心費力,卻從未多取一成分紅,這份厚道,從螢永遠感激。”
季裁冰接過茶盞,笑道:“當年我隻是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不到兩個月就險些将鋪子賠幹淨,若非從螢妹妹在姜老面前為我求情,縱容我犯錯,我哪有機會繼續接手家裡的生意,更難做到今天這個地步,若說謝,我也該謝你。”
這話不全是她自謙。
季裁冰代為經營這兩處布坊,因為沒有經驗、少人幫襯,踩了許多坑,年底分紅的時候,賬面上隻有出賬,少有進賬。
雖然她與姜家約定了三七分紅,但她沒臉要錢,隻恨不能自掏腰包把虧損補上。沒想到賬本送到許州,小從螢不僅沒怪罪她,反而寫長信勸慰鼓勵,随信附贈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算她今年應分的利錢。
憶及舊事,季裁冰含笑感慨道:“小阿螢,你可真是我的伯樂,若你哪天也想從商,第一個告訴我,我要帶你賺個金滿倉!”
從螢輕輕搖頭:“阿姊厚愛,可惜我志不在此。”
季裁冰問:“那你志在何處?”
從螢不答,目光越過臨窗闌幹,望着遠近熱鬧的街景,出神了好一陣。
她對季裁冰說:“我今日來,是想将城東這兩處布坊賣給阿姊。”
季裁冰聞言怔愣:“賣給我?”
從螢點頭,取出幾張紙契,呈在季裁冰面前。
“半年前你剛回京時尚說要自己經營,這是你們二房安身立命的家産,如今怎麼突然要賣?你若是缺錢,我可以借給你——”
“裁冰阿姊,你先看看契約。”
季裁冰将信将疑地翻過幾頁紙,更加疑惑不解:“你要賣布坊,卻不要我一次把錢結清,每年給你母親兩千兩,直到她離世……小阿螢,你這到底是缺錢還是不缺錢,要知道這兩處布坊每年的淨利可不止兩千兩。”
從螢說:“我不缺錢,但也不想遭賊惦記。”
季裁冰似乎明白了什麼,同情地歎了口氣:“隻是你這樣做,太吃虧了。”
從螢說:“倒是有人給我開出了一次付清十五萬兩的價格,這錢我娘留不住,不如賣給裁冰阿姊,于你我都是好處。”
這兩處布坊也是季裁冰的心血,她當然希望能買下來,但又不願趁火打劫。于是她說:“這樣,每年的期銀,我給你加到三千兩,否則我于心不安。”
從螢搖頭道:“這兩年生意不好做,布坊賺不來這麼多,我來找阿姊幫忙,怎能讓阿姊吃虧,何況……”
從螢想了想,還是将蔡氏聯合外人排擠自家鋪子的事和盤托出。她擔心季裁冰會因此而猶豫,卻不料季裁冰聽罷竟摩拳擦掌,兩眼放光。
“季氏家訓,商者同戰,謀高者勝。”
季裁冰說:“我這陣子隻顧着數錢,好久沒有出手與人鬥了,想想就覺得期待。”
從螢見此放下心來,忍俊不禁地笑了,以茶代酒向她舉杯:“阿姊是大謀大勇之将,從螢祝阿姊旗開得勝,早日破虜。”
兩人續了壺茶,要了些糕點,開始就地詳議契約的内容。因季裁冰的堅持,每年的期銀從兩千兩增加到兩千五百兩,其中兩千兩給趙氏,另外五百兩以小妹阿禾的名義存進季氏錢莊,任她需時取用。
提到了小妹,從螢倒是很難拒絕。
季裁冰向小二要來筆墨紙硯,要将議定的契約重新謄抄一遍,從螢在對面給她研墨,眼見着她寫完最後一句,筆卻懸而不落,忽然靈機一動,又添上了一行字。
“賣主成婚日,買主應依約為賣主添妝五千兩。”
“阿姊!”
季裁冰抓起從螢的手,掠過朱砂印泥,将指紋按在契紙上。
“好了,契成!”季裁冰得意地揚了揚紙契。
從螢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再三拜謝過她。兩人分别将紙契收好,季裁冰親昵地挽上從螢的胳膊說道:“走,去布坊,我倒要瞧瞧誰敢排擠我季家的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