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續也随她來了公堂,端坐在她一旁,雙目凜凜地望着縣令。廬江陸氏是江東名門望族,先時陸續的曾祖父擔任過廷尉,其子陸顯擔任長沙太守時,大破起義軍,并以此進封安南侯,令周氏豔羨不已,早早便想與之結交。
此次丹陽周氏好容易得了個與陸氏聯姻的機會,卻不曾想出了這般多的岔子,先是周家這邊的新郎被殺,後又是陸氏的新婦被山越劫持,至今依舊下落不明。
這邊還未給陸氏交代,他們可不想在這種節骨眼上再添一把火,惹得陸氏不悅。衆人心照不宣,默默不語。
揚濯詫異地望了她一眼,一瞬又低下頭去。
因揚濯不肯招供,柳嫂子當場暈倒,縣令隻好将二人放回诏獄。
當夜李照隻身入獄去尋揚濯。一片阍寂中,他默默地面壁而坐。獄中沒有點火,李照看不清他的身影。
她隔着栅門沉聲問道:“為何要殺人?”
他沒有轉過身子,依然背對着她,冷漠地吐出一句話:“我說過了,那是他們該死。”
李照頓覺他話中有話,轉首望了一眼,見獄卒并未跟上前,于是貼近栅門,低聲道:“他們做了什麼事?”
揚濯半轉過身子,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雙目上,那雙漆黑的眸子在月光的籠罩下流光溢彩。
眸光閃動,他忽地笑起來:“他們做下的事,問我做什麼?你不該去問他們麼?”
李照呆立在原地,一頭霧水,不知他為何在性命攸關之際還要刻意隐瞞,抓緊了鐵栅門,着急地道:“你不說我怎麼知曉?有了冤情卻不肯說,萬一...萬一給人家錯殺了該如何是好?”
揚濯斂起笑意,盯着她沉沉道:“你覺得說出來了我就能從這活着走出去麼?”
李照登時心中陡然一震,望着那雙沉郁的雙目期期艾艾地道:“那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何事?總比什麼也不說,自己一個人默默忍受來得好!”
揚濯聽了她的這番話,沉吟片刻後道:“你過來,走近些。”
李照不明就裡,卻還是向他靠近了些,臉貼在冰冷的鐵栅門上,雙手抓着栅門,眼睛往裡瞧。揚濯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向她走來。鐵鐐铐随他步伐一起一落,聲響清脆。
李照捏緊了栅門,暗暗道:“他應是被用了刑,才緻行動緩慢。”她不知他現下傷勢如何,又恐他傷上加傷,心裡不由得為他暗暗緊張起來,柔聲詢問道:“你傷到何處了?”
揚濯一步緩似一步,在她面前立住,向她伸出手,李照不明他舉動意圖,疑惑道:“你這是傷到手了?”将他手掌捉過來細細查看,見他五指指甲皆已開裂,指腹上有深淺不一的傷痕,她心裡一抽,抓緊了他的手掌,訝然道:“他們把你打成了這樣?”
揚濯搖搖頭,自她掌中抽回了手,在黑暗中發出一聲輕蔑的笑。
“呵,這掌上每一道疤痕皆拜你所賜。”
李照聞言一愣,也不反駁,垂首低眉,緘默不語。揚濯身上的每一條傷疤确實與她脫不了幹系。若非她當初執意将他帶回丹陽,他怎會被丢在這荒村野店,生出這般多的飛來橫禍?她愧怍不已,滿腹的愧怍洶湧,卻堵在胸臆間,一時難以抒發。
過了片刻她才哆嗦着雙唇道:“對不住……是我害了你。”黑暗中視線模糊,無法見他神情,她卻聽到他平穩的呼吸聲停滞了半拍。下一刻他忽地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握在他粗粝的掌心中。
他的掌心微微發燙,帶着點粗糙的質感。
“感受到了麼?這是我第一次拿鐮刀割草時留下的疤痕。”
他漸漸捏緊了她的指頭,力度不輕不重,卻能剛好與她的指腹貼合,不留絲毫縫隙。
她心頭莫名有股熱意湧動,還帶着如同被草尖紮過的刺痛。她從未體驗過他的苦楚,勢必不能完全與他感同身受,于是她倉促地縮回指尖,然而卻被他察覺,沿她的指尖連同整隻手一并拖走,如同老虎将獵物死死地卡在口中。
“你在畏懼什麼?”
沉靜的話語如同一支利箭,潛伏在暗處,不動聲色地刺向她,撕裂了她層層的外衣,刺穿了她跳動的心髒。
他抓得越來越緊,她本能地想要逃避,五指卻被他攥在掌中,力度大到骨節生疼。
“你在逃避什麼?”
他第二次向她發問,語氣相較第一次愈發低沉。
她不喜歡他突如其來毫無預兆的強硬,更不願意向他屈服,略為不滿地道:“你弄疼我了……”
他卻沒有收起力度,反而引着她的指尖去探索他手的每一寸肌膚。
手停在了他的指尖。那裡曾經鮮亮柔滑,如今摸起來卻是凹凸不平。揚濯喃喃道:“你知道麼,這是我劈柴時留下的。我以前總覺得這般體力活用不上頭腦,實在是再簡單不過。可惜我卻怎麼也劈不開那半根柴,還弄傷了手指。”
他抓住了她的食指,順着指節往下撫摸,在她指節的小繭上摩挲,激得她渾身戰栗。
那人卻得寸進尺,貼在她耳邊,幽幽地道:“如此完整漂亮的手指,真是令人豔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