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朓被他這一掌打得有些蒙,片刻才緩過勁,慢騰騰地擡首,點了點頭,對他歉然抱拳道:“叔父,對不住。”
可惜他的恭謙未能挽回叔父的憐愛,周孚皺着眉,眼梢卻向上挑起,眉心舒展,兀自咒罵道:“你不應對我說,該對你母親說!你們這些後生啊,都是酒囊飯袋,被蜜水灌得腦子也壞了!趕緊滾!”
周朓搖搖頭,铿锵道:“不,今日此事必須有個了結。我不會讓任何人蒙受不白之冤。”
周孚又朝他扇了一巴掌。
堂下的揚濯幽幽歎了一聲:“周公子你也别為我分說了,我與你素不相識,為何要為我大打出手呢?得罪了你的叔父不說,到頭來還把自己的名聲也搞臭了......”
他旁邊的柳嫂子還在輕輕吟唱那首童謠,身子微微晃動着。
周朓很快被拉下去了,李照和未晞二人也被縣吏趕至一邊。
縣令提起那驚堂木,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啪的一聲,清脆無比。
“柳氏!本官再問你最後一次!你是否勾結奸夫謀害親夫,又與山越合謀殺害主家?是也不是?”
柳嫂子還在唱那首童謠,一眼也沒看他。
縣令不緊不慢,拍了拍手。
門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隻見兩個縣吏押着一個小沙彌往正堂步來。小沙彌被兩個縣吏按住,和二人一并跪倒在地。
揚濯一驚,心道:“這不是那日寺廟中的小沙彌嗎?”
縣令露出狡猾的笑意,指着小沙彌對柳嫂子笑道:“柳嫂子,你且看看,這是誰?”
小沙彌努力地擡起沾染泥污的臉,向柳嫂子望去,忽地就哭天搶地起來,起身抱住柳氏。
柳氏不再歌唱,擡起頭愣愣地望着小沙彌,陡然間秀目圓瞪,捧住小沙彌的臉,歇斯底裡地大叫一聲:”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不是不讓你來找我了麼?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聽我的話?”
小沙彌也回抱她,在她懷中嚎哭道:“姐姐對不起,姐姐對不起......是我自己要來尋你的......”
柳氏忽地發了狂,一手猛地朝小沙彌臉上扇去,小沙彌也不躲閃,隻是捂着臉嗚嗚嗚地哭個不停。
柳氏忽地精神振奮,全無方才的瘋癫模樣,扯着小沙彌的耳朵怒喊道:“你自己要來的?我和你說了多少遍,我為了你花了那麼多錢,才把你送進寺廟,為的就是不讓你像我一樣,種了一輩子的地,還要低聲下氣,挨餓受凍!可是你,浪費我對你的一門心思,花我的錢,還有臉跑回來!小東西,你是想死麼?要不是你父母臨終前千叮咛萬囑咐,我哪裡還會管你!你趕緊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柳嫂子說着,忙不疊朝小沙彌的臉上扇了幾巴掌。小沙彌捂着紅腫的臉,哭成了淚人,還一個勁兒地喚她姐姐。
柳嫂子朝她臉上啐了一口,怒罵道:“滾!你犯了事,倒是認我叫姐姐啦!平時你是怎麼偷我家的菜吃我家的米?哼,你是不是知道犯事了就要連坐,特地來拉我一起去死?呸!我告訴你,沒門!老娘要好好地活着,活得長命百歲,你這小蹄子,趕緊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小沙彌嗚嗚嗚地抽噎,一雙眼已經哭得紅腫,卻還抱着柳嫂子的大腿,任由她如何打罵,就是不肯松手。
柳嫂子忽地俯下身,咬住了小沙彌的一隻耳朵。揚濯從地上站起身,把小沙彌和柳嫂子拉開,惶惶然叫道:“哎呀,可不能咬傷了孩子......”
小沙彌被他搶過來,這才得以保住了那隻耳朵。可惜還是慢了一刻,她的耳廓被咬開了一條口子,有鮮血汩汩地往下流,一會兒就染紅了灰色的衣袍。
揚濯抱着小沙彌,心疼道:“就算你與她有深仇大恨,也不能當衆咬人......”
堂上衆人早已是看得目瞪口呆,縣令猛地轉過頭瞪視方才押着小沙彌的縣吏,喝道:“你們不是說此人是柳氏親屬麼?現在怎麼倒是抓了個仇人?”
那兩個縣吏抱拳怯怯回道:“我們也是從柳氏的鄰居口中偶然得知這孩兒是柳氏的親妹子。這...這才将她捉來。”
縣令面露狐疑之色,将柳氏與那小沙彌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後,笑眯眯道:“柳氏,你也不想你妹子死吧。隻要你肯認下這份供狀,我就放了你妹子。你要是不認嘛,那就隻好讓她陪你一同上路了。你們姊妹二人,黃泉路上有個照應,也不寂寞。”
柳嫂子挺直腰背,杏目圓睜,機械地轉過脖子望向縣令,目露驚恐,當即在他面前磕了幾個響頭。
“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要殺便殺我好了,你說的我都認。”
縣令見水到渠成,喜笑顔開。
“柳氏,你和奸夫謀害親夫,是也不是?”
“......是。”
“柳氏,你勾結山越,謀殺主家夫婦,是也不是?”
“是。”
“柳氏,你包藏禍心,意圖謀反,是也不是?”
“是。”
縣令見她已經完全屈打成招,心下登時如釋重負。他将脊背往後靠了靠,舒展雙臂,旋即将案上的那份供狀朝地上擲去,咧開嘴角笑道:“好啦!隻要你将這份供狀簽了,我保證你妹子一定死不了。”
李照忍無可忍,決定不惜得罪周家挺身而出,與縣令公開叫闆:“你簡直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