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還有巡邏發出的細碎腳步聲,那聲音時遠時近,就在李長悠屋子附近徘徊。
她眉頭輕蹙,目光落在大口喘氣的蓑衣人臉上。
“醒酒,沆瀣漿,我不會,我……”蓑衣人嘴巴不自然地張合,說話也十分磕巴,像是受制于西塘的規矩,除了守界需要,其餘時間蓑衣人很難将自己的話清晰表達出來。
大多數時候她都隻能沉默。
李長悠上下掃視狼狽的蓑衣人,她半截身子埋進碎門闆下面,顯然是剛從地下鑽出來,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被陰儡一門闆拍了回去了。
蓑衣人掙紮幾番,起身無果,還揚起一圈灰塵。
“大半夜的一個都不省心。”李長悠扶額,眼睫低垂間洩出一絲無奈。
“仙家,可有什麼異常,我方才聽見……”一名不足李長悠腰高的少男隔着外牆,怯生生問道。
今夜巡邏的文家人不是熟悉的文博,而是初入西塘的文道,他本就人生地不熟,根基不穩,又遭文博有意為難,唯獨給他安排了抓滿五個村婦的規定,或許再過不久橫山鄉就要來人了,他隻能硬着頭皮過來這處發出異響的地方碰碰運氣,卻不知自己離蓑衣人隻一步之遙。
“你聽錯了。”李長悠面無表情回複,她握着蓑衣人領子,試圖将其按在案下遮掩,不料一手抓空,指尖直接透過蓑衣人身體。
“可我……”文道輕輕碰了下破損的木門,掉下好幾塊木屑殘渣,他幾次猶豫着要進來。
門内,蓑衣人僵硬着要後退,撞到碎木引來文道左顧右盼後又立刻止住動作,李長悠虛按着蓑衣人的肩膀,一時無言,面面相觑。
蓑衣人很快也發現了問題,她頓了頓,微微擡頭像是在思索什麼,随後一反常态,異常主動地湊近李長悠。
李長悠瞥了蓑衣人一眼,不明所以。
咯嘣一聲清脆響聲,蓑衣人脖頸彎折成不自然的弧度,一節脊椎骨不慎露出,類似神識的無形力量破開了皮肉。
脖子下,是她“神識”最為集中的地方,蓑衣人低頭将被血污浸成赤黑色的脖頸湊到李長悠手邊,與此同時,鎮山令上緩緩傳來幾絲溫熱,覆蓋在李長悠掌心。
她疑惑地擡起手,鎮山令上一股不算強硬的推力催促着她觸碰眼前的蓑衣人。
門外窸窸窣窣的動靜大了些,文道思考着是否要冒上惹怒李長悠的風險直接入門探察。
蓑衣人頭顱低垂,将脖頸毫無保留地暴露在李長悠手底下,她的神識不太有邊界感地觸碰李長悠手心。
“怎麼這麼奇怪。”一絲奇異的冰涼圍繞着李長悠,她摸了摸自己的鼻梁,不自在地安撫着鎮山令。
不怪她不自在,這種略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像極了她與陰儡用化屍訣神識相連的場景,此刻蓑衣人的神識也正以鎮山令為媒介,主動向她尋求聯結。
她低眸看着蓑衣人謙卑的模樣,心底閃過一個念頭,實際上,與其說是神識聯結,更像是,投誠?
李長悠側過頭,仔細打量蓑衣人,在她的默許下,蓑衣人的神識自然地攀了上來,并迅速蔓延到整個身體。
直到無意碰到李長悠腰間時,才被突然炸毛的陰魂石狠狠踢了回去,九層陰儡從陰魂石裡伸出一隻鬼爪護食地按住李長悠的儲物袋。蓑衣人身子一僵,她喉頭發緊,強行抑制住本能反擊的念頭。
李長悠垂着眼簾,被陰儡逗得一笑,她的手還懸在蓑衣人黑紅的皮肉上,遲遲未落,“小心些,家有惡犬。”她低聲安撫,饒有興緻地觀察蓑衣人所圖為何。
蓑衣人不語,隻是将神識從李長悠儲物袋上移開,為了表示無害,她幹脆保持屈膝姿勢等待李長悠觸碰。
李長悠樂得掌握主動權,直接伸手重新拽住蓑衣人的脖頸。
這一次,手掌不再抓空,她手背微熱,一道怪異的符咒隐在她拇指内側。
符咒形似西塘洞天的狹長島嶼,又如一葉輕舟,雙槳張揚,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浪而去。
李長悠抿緊唇角,隐約覺得這符咒似曾相識,她眼神不住在上面遊走,表情也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細觀輕舟,她才發現那船竟由無數細小的羽紋拼接,拿遠些看,分明是隻展翅飛鳥,其羽翼走勢,十分近似李長悠曾經見過的一類神獸。
“遠在東極島的鲲鵬,還能和洞天福地裡的塘神有故?”藏有符咒的拇指輕拂過青玉鎮山令,随着她話語落下而微微閃爍,似在肯定李長悠的懷疑。
“仙家?”巡邏之人聲音近了些。
李長悠眼皮一掀,毫不猶豫拎起半個身子還卡在門縫中的蓑衣人,蓑衣人被她連根拔起,飛快拽進屋内。
倉促撈人間,她隻模糊感覺到手上似乎蹭上一層涼浸浸的血污。
而确認符咒刻上李長悠指間後,蓑衣人也脫力般栽倒下去,李長悠遲疑地看向那些紅得發黑的污漬,擡手就擦回蓑衣人身上。
然而那些血污卻像長了腳似的,察覺到李長悠意圖,立即懂事縮回蓑衣人脖頸一圈圈圍繞的符咒裡。
李長悠眯起眼睛,眼神停在那些規律挪動的污漬上,這哪裡是血污,分明是活生生、會呼吸的咒文。
雖也學了許久的刻印,但李長悠從未見過活的符咒,顧長老、多寶真人這樣的煉器大師都沒有過讓死氣沉沉的符咒變得如此生機勃勃的壯舉,對修真界而言,并不存在會自己長腳跑的符咒。
以李長悠修煉化屍訣的經驗來看,這符咒本質也并非活物,更像是被人賦予了生氣。
隻是這生氣并非淺淺浮于表面,像化屍訣一般作為掩飾氣息之用,而是實在地包裹住每個符咒,像是真的賦予了其生機一樣。
“賦生?哪裡又是人力所能做到的。”昏暗火光下傳來李長悠含糊的低語,“又是塘神的創生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