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時代,日本人普遍将黃昏稱為“逢魔之時”。
他們認為黃昏時分是靈界與現實界的模糊界限,容易遭受妖魔或靈異事件。當前學界認定這一觀念與日本神道教與佛教思想有關,随歲月如梭流過,其具體真相已不可考。
不過,傳說或許曾真實存在。
霞紫彩雲是天照大神華服上最後一尾,袅袅落入月讀神的右眼。
于是幽深黑暗悄悄降臨。
在萬衆矚目中,在悄聲鼓掌中,在一張張面具眼洞中,轟然拉開帷幕。
*
“雙黑”走在船艙中。
他們大大方方前行,鞋跟淹沒在毛絨金繡中,如有一隻無形巨獸吞掉所有聲音。衣角飄飛,有肉飨盛宴香氣孜孜不倦追逐腳步。
他們相互打鬧、對船壁挂畫評頭論足、揪幾朵路邊花瓶的鮮花,甚至興緻勃勃問船長在哪裡,想親自體驗在公海行船的樂趣。
“——沒辦法嘛,老爸看的太嚴啦,平時再怎麼玩都不能出日本。”
黑發的那位少爺抱怨着說。
“喂,知不知道我們老爸老媽是誰,提出命令了就服從啊混蛋大叔們。”
藍眼睛少爺趾高氣昂。
在他們的玩鬧下,一位自稱船長副手的中年女人終于出現。她瞄着那兩張不可能作假的邀請函,低聲下氣安撫道:
“兩位貴客……是,是,都是我們不周,但是确實不能讓二位駕駛輪船……抱歉、抱歉,都是我們的錯,拜托了。”
“不如我們送二位一些有趣的玩具,不不,當然不止男性。”
“我絕無此意,隻是今夜的活動或許您的家長會更感興趣一點,出于對未成年人的保護……哈哈,您真是說笑了,好吧好吧,這位客人,今晚的活動和送給您的‘玩具’不太一樣。”
女人喋喋不休的解釋,她眼珠渾濁,笑起來時牙齒邊緣有美白痕迹和牙龈萎縮的肉色褶皺,獨特的藍色面具覆蓋在皮膚上,遮住紅潤邊角。
鸢眼少爺在副手開始談及“或許我們該聯系您的父母,當然,這并非處于什麼對您不利的心态,隻是更重視您的安全。”時,悠然歪頭,不輕不重的打斷:
“當然可以啦~如果你知道我父母是誰的話。”
他惡意而刻薄的笑。
”母親那個人——超級不講道理的類型呢,被她知道的話,斥責我們還是撕碎你呢?”
而那個明明看起來更真誠、更好說話的孩子,咧起嘴角中有淡淡腥氣:
“說起來,大姐你也可以是‘玩具’吧。”
副手頃刻間不寒而栗,她瑟瑟垂頭,反複緻歉,從藍色面具中透露出扭曲的恐懼。
——遊輪上的人不會和遊輪掰腕。
——但沒有白面具的人不能稱之為人。
太宰治似乎笑了下,這笑容像膠片洗壞的殘影,猩紅離奇的光影挂在嘴角兩邊,他摁住中原中也的肩膀,步履放松回房。
被控制的心跳聲平穩跳動。
砰、砰、
走過第一幅挂畫,紅衣小男孩臉頰若顆甜脆的蘋果。
走過第二幅畫像,金發少女伸長薄白手臂、傾注水壺,青藍血管像汁液漿水。
走過第三瓶插花,櫻花與百合交織,繡球花濃密花瓣張開一隻隻密密麻麻的眼睛般振顫露水。
兩個少年不疾不徐走到甲闆,冬日海風刮透臉頰,毛細血管供應出紅霞。太宰治的聲音比浪花更輕。
“你來晚了,森先生。”
中原中也握着圍欄,他沉默良久,問:
“……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中也果然是烏鴉嘴吧。”
他們身後傳來陣陣高跟鞋聲,手持羽毛扇的女人訝然看着他們,她左手執扇放于臉旁,不語。
在相顧沉默中,太宰治率先打破女士有些疑惑的眼神。
“日安,夫人。”
她将扇子打開置于眼下,露出黑洞雙眸。
“诶呀~我們也很敬愛您。”
女士這才笑起來,她用扇尖輕點兩個孩子,開口時嗓音柔和含糊:“你們呀,真是兩個搗蛋鬼,怎麼會偷父母的信箋來這裡玩呢。”
——中世紀的扇語中,左手持扇放于臉頰側為【我想認識你】,扇子打開露出雙眼為【我很喜歡你】
這種西方扇禮在如今很少得到應用,隻是作為昔日貴族交流的“密函”仍有曆史價值而存在,學習過西方文化的上流權貴或許還使用。
她的眼神像一條蛇舔過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身體,紅舌滑過牙齒,有粘稠涎水被悄悄咽下。
清瘦的、美麗的、楊柳般的少年。
她遺憾的讓自己溫柔笑起來,掩蓋陣陣收縮的胃部。一種火焰從胃燒到喉管,讓她握扇柄的手指微抖。
太宰治眼角斜向振顫的羽毛。
極濃厚的黑惡氣息随拍來海浪短暫卷上少年的衣角,但這隻是甲闆上燈光閃影。黑發少年輕柔又蹁跹的靠近——像一隻海鳥,他的聲音比布谷鳥還清甜,比煙霧更柔情。
“陪我們一起玩吧,夫人。”
他鞋跟點在甲闆上時也有笃笃響聲,女士從他的舉動中得到某種暗示般,将粼粼金粉羽毛扇揮成黃昏的最後一尾,欣然後退。
擡腳、落步——
舞女畫像垂下一滴淚。
走進死角。
羽毛落地打破心照不宣的沉默,輕柔而亮的少年男聲撕裂暧昧幕布。
他輕輕說
“中也。”
一記赤色光暈沖面而來,打碎一地猩紅。
*
咒靈轟然倒地。
它的肢體開滿鮮花,像一隻花瓶。
有人的鞋尖從海霧中踏出。
她像隻迅捷的海燕,足尖幾點,踩着濕漉漉霧氣飛翔。紅裙在空中綻開血花,雙刀劈出雪光打散雨霧。港口上,側向海面的一端最後隻站着黑發金眸的女人。
她不疾不徐跨過紫黑色咒靈殘穢,沒有沾一分在鞋底。
灰眼長風衣的女士拿着熱毛巾,輕輕擦去她臉頰潮濕的絨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