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是季翰林府上新上任的守門奴才。外号瘦猴。
用他們村兒的土話來說,山上瘦猴子都好過他這副樣子。
他家三姊妹,除他之外都是地裡幹活的好手,哥嫂廢了好大勁兒才給他求來了這麼一件替貴人守門的差事,上任的時候,他看着高大的府邸,一個勁兒左右張望,簡直覺得自己進了仙境。
然而那雙被高大府宅的驚豔的眼睛此時正悄悄地從餘光裡打量被擡出來的人——血水幾乎浸透了草席,要不是那草席卷得實在敷衍,讓人能看到女人微微起伏的胸口,他幾乎要以為那人已經死了。
被搬動的動作之間,得以窺得更多的傷痕、血肉模糊的皮肉,紅的紫的,甚至還有灼傷的痕迹,血水滴落在地上,驚得瘦猴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得是犯了多大的事兒才被主子罰成這樣啊!
他隐約記得,第一日來府裡時,剛好撞見了這女子跟人說話,他不敢多看,隻聽見女子聲音軟軟,不似京城人士。
隻以為是家中貧寒,來京城謀生的苦命人。
如今……他忍不住接連唏噓。
帶他的師傅見到瘦猴的失态,趕忙在引起他人注意之前朝前走了一步,寬大的身子擋住身後不知輕重的臭小子,暗地裡背手狠掐了一把徒弟的手背。
師傅的體型和瘦猴比簡直是兩個極端,壯實得幾乎像座小山了。他在毫不費力擋住瘦猴的同時,尋了個不被人察覺的角度,用眼神狠狠警告身後不成器的臭小子。
天光還未亮,霧色深重,視線朦胧,再加之那搬送之人動作急躁,也并未注意到瘦猴師徒的動靜,隻不耐煩地皺着眉頭,對着外面候着的馬夫吩咐:“務必在天亮之前将這女人送到花姐那兒去。”
一聽男人這話,瘦猴小小的眼裡又是閃爍不定,咬着牙堪堪忍住快要溢出來的驚呼。他家裡窮,從未有閑錢去過花街柳巷,但這并不妨礙他從一起插科打诨的發小嘴裡得知花姐的名頭——柳煙巷子最出名、最狠心的老鸨。
聽說花姐手下死的妓子,比一般男子一輩子見過的女人還多。而且,死相無一不是慘不忍睹......
瘦猴心下震驚,卻再不敢出聲。待到男人完成使命腳步匆匆地從小門離開,瘦猴才敢放開了呼吸,驚疑不定地看向自己師傅。
矮胖師傅并未立刻出聲,而是左顧右盼看了幾眼,确定周圍沒有他人之後,用渾濁的眼神定定看着瘦猴,語氣冷硬道:“想活命就當作無事發生,主子的事情,不該問的别問。”
瘦猴張了張嘴,思考了半晌,什麼話也沒再說。隻擡頭看了眼天色蒙蒙下籠罩的翰林府,竟覺得這初到時氣派華麗的府邸,怎得愈發看着像個陰森的牢籠。
深秋風寒,瘦猴努力将脖子往袖中縮了縮,似是想借此躲避後頸泛起的顫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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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這兩日,阮绮華的心中也在不斷揣測。
柳氏、季氏,甚至是态度模糊的帝王。帝王的怒氣在明,權臣的計謀在暗。她不得不一步步捋清頭緒。
柳如霜對她的熱絡,大抵是有多種目的。但可以确認的是,絕不像表面上那樣友好。所謂姐妹情深,不過是紙紮的花束。
不堪信任。
至于季赫楚……這個人有些奇怪。
按理說,此人同她無冤無仇,面上也是一派和善貴氣。甚至生辰宴那日,似乎還伸手拉了她一把,讓她免遭傷害。
可是不知為何,阮绮華總覺得此人面上的笑容有些違和。讓人心生異樣。
阮绮華秀眉擰起,心中糾結,手上撫摸福寶的力度也不自覺大了些。稍不注意,懷中的小家夥吃了痛。咪咪叫了兩聲,這就要掙脫下地。
她趕忙将小家夥放開。
一個躍起,踩在桌案上未幹的墨汁上,方才還潔白的宣紙上即刻出現了朵朵梅花。
福寶這兩日懶散了些,被春桃投喂得也多。不過數日,身子圓潤了一圈。阮绮華從方才的思慮中脫離,視線跟着小家夥遊走,禁不住發笑。
春桃端着茶水進屋,邊放東西邊說道。“小姐,您那日說,要讓庫房找找老爺收的那幾株百年老姜。榮伯給消息了。”
“嗯,找到了嗎?”阮绮華懶懶地擡頭。秀氣的脖頸仰起舒展,都說寵随正主,她的樣子同福寶也是愈發相似了。
這幾日操心、想事情太多,屬實有些耗神。
春桃順勢給她按按頭頂的穴位,接着道。“小姐,榮伯說,東西太多,搬來京城時,似乎是忘了帶上。”
這倒也是,阮氏庫房東西衆多,其中不乏奇珍異寶,百年老姜說是珍貴,但并不算是有價無市。
也罷,找個機會上街尋幾株來便是。
她在腦中緩緩想着對策,人卻忍不住放松了。閉目仰頭靠在椅背上,身子随着春桃的動作微微起伏。
正午的陽光正好,微風吹拂在少女的面上,愈發顯得歲月靜好。
銀錢才是好東西,她陷入昏睡前最後一個念頭悄悄劃過。
所以當春桃急急走進院落跟她彙報時,她屬實有些震驚。“什麼叫做,現如今整個京城的老姜都沒有了?”
“是的小姐,我昨日去東西街頭的藥鋪都問了,擔心有遺漏還托店長幫我四處打聽了一番。說是前陣子宮裡的禦醫指明要它,各家藥商不敢不從,紛紛将它賣進了宮裡。”
“所以加銀子也買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