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接連着晴天,日頭曬着倒是暖和。
竹制的搖椅晃晃悠悠,制衣鋪子的胖掌櫃一手提着茶壺,一手把玩着核桃手串。
噫,舒服得嘛。
他的眼睛享受地眯起,嘴巴咂摸兩下。剛準備眯一會兒覺,有馬車的聲音傳來,他耳朵一動,擡着眉毛遠遠地望。做買賣的最要緊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而他剛好都是個中好手。
乖乖,黃底黑印,那是陸家的馬車?!
瞟見車上的家族印記,掌櫃的一個彈射起來,茶壺差點落了地。什麼風能把陸大人這樣的貴客吹來?他腳下急急迎上去,臉上哪還見得到方才的懶散,肉都堆起來,早轉換成了嘴角眉梢熱情的笑。
“陸大人來啦!今日要點什麼料子呢?您看這片可都是今年從江南新進的香雲紗,顔色沉穩低調,是最最符合您的身份的了。”
被稱為衣坊的并不是一家鋪子,而是一整條街。巷口的胖掌櫃家是這條街生意最旺的,不僅是因為他對客人的态度好,也因為他早年間認識了位來自江南的富商。
江南是真正的好料子出産地,有了這層關系,他家的料子的花樣總是要比其他家時興些,不少京官也光顧他的生意。
見到陸大人下馬車,他一個箭步沖上,不遠不近地跟在了陸大人身邊。
陸大人身高腿長,随着下馬車的動作衣袍翻飛。此時面對胖掌櫃的熱情邀約,也不急着接話,隻稍稍往側邊讓一步,緊盯着身後女子安穩落地,才轉過頭說道。
“可有女子的時興衣料?”
“女子,有的有的!”胖掌櫃愣了一下,嘴裡的話差點刹不住車。女子,這女子是誰?
阮绮華初來京城,胖掌櫃尚且識不得,但做買賣的敏銳度總要高些。每年新進的料子都是要先送到陸大人府上供陸家挑選的,今天陸大人親自來,怕不是要自己挑,而是給這姑娘挑。
他眼睛一轉,已經摸清了今日真正的主顧,堆笑着放慢了步子,轉而跟在阮绮華身邊。
“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美的姑娘,膚若凝脂、眉如遠黛,前幾日剛好來了一批煙粉的水光錦,正趁您氣質。”
“拿出來瞧瞧吧。”掌櫃這話說得真心,陸臨淵贊同地點點頭。
見陸大人肯定,胖掌櫃心中更喜,麻溜地将人帶進鋪子,手上搖動兩下,喚夥計趕緊去後頭将料子拿來。
阮绮華的面上隻禮貌性地笑笑,不置可否。她見過的好料子當是比胖掌櫃聽過的還要多,今日來不過是方才被陸大人迷了眼。眼下陸臨淵開心,便行。
她漫不經心地環顧一圈鋪子裡的衣料,在某處停住,然後沖身旁的陸大人指了指對面的衣服。
“這幾件也是不錯的。”
“嗯?”
陸臨淵随着她的視線望過去,竹枝的暗紋,藏藍的底色,那顯然是男性的成衣。不曾想過阮绮華進門第一件事居然是替他看料子,陸臨淵一時沒反應過來,疑問出聲。
陸大人的歪頭疑問,阮绮華覺得有些可愛。她扭頭看過去,挑挑眉毛,揚唇笑得真心實意。“陸大人氣質溫潤、身形修長,穿這件應當是會好看的。是否要試試?”
美夢成真的陸大人此時嘴角不可抑制地擡得很高,或許是想到什麼,他擡手在唇邊輕咳一下,堪堪将笑意掩住。“聽阮姑娘的。”
“還有這件、那件,看着都是襯你膚色的。”阮绮華素手輕點,一溜指過去竟點了五六匹料子。
“那便都要了吧。”
胖掌櫃笑得嘴都合不攏,應和道,“阮姑娘好眼力,都是新來的好料子,聽您的、聽您的。”聽阮姑娘的好呀!
哪有這樣好做的生意,都不用他磨破嘴皮子,客人自己便選了貴價的料子。一面說,他一面樂呵呵地将方才被指到的衣料拿起,請陸臨淵進内間換衣。
一時間外間隻餘下阮绮華一人。
鋪子裡的衣料很多,她垂着頭,手上不時翻動幾下。在視線到達一處時,停了下來。
這樣巧,還能碰上她家的料子。
她伸手抽出那抹黛色來,放到面前細細瞧。陽光下,三色絲線緊密交織,疊出雲紋,手上稍微變換個角度,透出了第四種顔色。
确實是自家的,她能肯定。
“這料子不錯。”一隻手從她面前奪過了布料,“表兄替我買下可好?”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人。
阮绮華心中暗暗腹诽一句晦氣,擡頭果然對上了柳如霜故作驚訝的臉。
“好巧啊阮妹妹,在這裡遇見你了,你也來為遊船買料子嗎?”
“不巧,若是沒有記錯,柳姑娘應當沒有資格參與後日的遊船。”她可沒忘記那日柳如霜被氣得扭曲的表情。
果然,女子臉上的笑僵在臉上,嘴角不自覺用力,目光中的怨毒掩都掩不住。
到底是文官之女,官場上的圓滑學得十成十。此時柳如霜居然還能強行整理好表情來,“我不過是為表兄選料子,難不成阮妹妹連這樣也不許嗎?”
那你搶我料子作甚?
回怼的話含在嘴中,她到底還是沒來得及說出口。因為站在柳如霜身後的季赫楚開口了。
“兩位妹妹,今日見面确實是緣分。因這點小事鬧不愉快不值當的。”說罷沖阮绮華露出了安撫的笑。
“阮妹妹家大業大,見過的好料子應當是數不勝數,今日不妨便讓給如霜表妹?”說罷,手上便要将布料遞給胖掌櫃。
胖掌櫃剛領着陸大人去後面廂房換衣服,剛剛才回來。此時一進門,便遇到如此棘手的畫面,眼睛左看右看,手剛要接過季赫楚的布料,眼睛就對上了阮绮華冷冷的眼神。
一下子汗都要下來了。心中不住地發苦,我的個财神爺啊,平日裡向來都是将衣料送上門,讓這些個大人物盡情挑選的,今日這是怎的了,一兩個上門了,柳尚書家的和季翰林就跟着上門了。
還偏偏看中了同一塊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