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小太監是個眼生的。與宮宴那次不同,這次的領路太監沉默寡言,說了一句陛下召她來的之後,任憑她問詢,也不再開口。
恭敬地躬身帶路,連眼神都不願透露給她半分。
“吱呀——”
“哎!”
一個不注意,阮绮華險些踩到空處。
她美目圓瞪,這,怎麼會?這可是皇室禦用的青雀舫[1]啊!甲闆上居然有洞?
還好人沒事,阮绮華心有餘悸地看了眼黑黝黝的斷木,提着衣擺瞥了眼,燙金的桃紅宮裝染上了一點髒污。
領路太監被她的驚呼引得回頭,待到看清絲質宮裝染色的情況後,方才的沉默消失不見,當即慌張地開口求饒,雙膝這就要一軟:“求阮姑娘饒奴一命,奴不是故意”“這與你何幹,快起來!”
不過是件再尋常不過的衣物,阮绮華當然不會這樣計較。
她随意擺擺手,再次示意讓小太監莫要緊張,對方這才從恐懼中脫離,戰戰兢兢起身,又是一番千恩萬謝。好不容易才接着領路,這次長了記性,一步三回頭,生怕她又出意外。
阮绮華暗自奇怪。她不過是個根基淺的新官之女,損了件衣物罷了,怎的這樣容易便被吓壞,也不知怎麼在宮裡當差的。
不過奇怪歸奇怪……她仔細望着前方的坑坑窪窪的地面,接下來的路,她還是老老實實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腳下。
登船之前,她隻知皇室遊船是開國以來的傳統;登船之後,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就連船隻也從大雍開國便沒換過。
肉眼可見,處處是修修補補的痕迹。
阮绮華一面跟在領路太監身後小心翼翼,一面腹诽:
大雍的皇室真是不斷給她新的驚喜。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阮绮華剛要推門而入,小太監一個挪了挪步子,擋住了路。半晌站在原地巴巴望着她。
推門的手頓在半空,她被這人欲語還休的眼神拉住了。“還有何事?”
“阮,阮貴人,一會兒到了聖上面前,您方才說的不計較,可還作數?”一截衣擺在小太監手中被撚了又撚,不難想象到他手上一定布滿了濡濕的汗液。
畫面有些惡心人,阮绮華收回過于敏銳的洞察力,她毫不懷疑,若是她敢說出半個不字,這人能一直擋在門口。
“什麼阮貴人,我隻是普通大臣之女,你莫不是認錯了。再說了,不論我是誰,都不屑于哄騙他人。”阮绮華有些奇怪的糾正了對方的稱呼。
這小太監不知是犯了什麼糊塗,話裡話外的,好像是将她歸為了宮裡哪位嫔妃,所以害怕得緊,怕她去景仁帝面前告狀。
也不知這樣的皇宮到底有何好入的,那幫世家貴族還為了個入宮的名額打破頭。
心頭頗為不優雅地掀了掀眼皮子,船是破破爛爛的,下人是畏首畏尾沒有利落勁兒的。
啧。
好歹對方是将信将疑地讓了路。露出背後的龍邊門。
門後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三層船艙的雕花畫舫,尾艙是侍從禦船工居所。她現在所在的二艙是受邀大臣與皇親國戚的專屬,中央設有戲台,她粗略瞟一眼,舞姬與樂伶正在演奏,輕紗蔓舞,樂聲悠揚。
受邀的臣子不過數個,二艙的戲台之下,幾張小方桌,足以坐下。
阮绮華的目光快速掃過,依舊沒有發現那道身影。不由得腳下頓了頓。
陸大人果真是沒有上船麼?
簪着孔雀翎,穿着橙色宮裝的女子見了她來,笑着喚她,同她指路。“阮姑娘,這邊請。”
旋轉上升的小樓梯隐在角落,顧不得疑惑這女子的身份,在對方的引導下,她拾階而上。龍鳳呈祥的圖騰雕滿護欄扶手,随着腳步,有光亮照在她臉上。
這是到了年輕帝王的看台。
“臣女,參見陛下。”
她深深屈膝,福身便要行大禮。
花團錦簇的刺繡地毯在眼前放大,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攔住了她的動作,“免禮。”
“過來,與朕同坐即可。”
嗯?
阮绮華疑惑地看過去,袅袅檀香缭繞的花梨木半圓寶座之上,景仁帝面色柔和,以目光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
槅扇方圓窗心的字畫隔絕了外界的窺視。
方才的宮裝女子已經退下,頭艙中的小小空間,隻餘下她二人。
這又是行的哪一出?
阮绮華不動聲色地快速分析眼前的局勢,為避嫌,也為避免天子陷入危險。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位子,通常隻有兩種人能坐,一種,是心腹大臣,如季赫楚、曾經的陸臨淵;另一種,便是嫔妃。
她一個從三品大臣之女,就算是拔得了秋闱頭籌,也擠不進去第一類角色。
那麼……
帝王看不見的角度,她無法抑制地扯了扯嘴角。
難怪方才小太監忍不住口誤,地位頗高的妃子也對她禮遇。原來是正主故意為之。
腦中一番飛速旋轉,終于開口推脫道,“謝陛下隆恩。臣女有疾,坐太近恐影響陛下龍體。”
邊說着,邊從懷中掏出繡帕,捂住唇邊,做出一副體虛的模樣。
“無妨。”還是那樣平淡的聲音響起。阮绮華的餘光看到有人從椅上起身,正朝她走來。
“朕是真龍天子,你湊近些,恰好治治你隔三差五就病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