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菱仿佛被雷當場擊中一般，面熱手冷，久久不能動彈。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那扇窗邊，怎麼聽完的。

童律今天遣散了下人去山下摘草藥，找到這一間沒人住的雜物間來安置滿妙。

在這談的主要原因，并不是他們談的事極為機密，否則就去議事廳關門、隔音也好，而是因為滿妙現在的狀态。

滿妙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歇斯底裡，相反，她神态冷靜的出奇。她的靈魂仿佛與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抽離開來，發出的話語與不斷咳血的嗓子分離，不說話時便死命用牙咬着嘴上卷翹的死皮。而那兩顆向來冷靜到冷漠的眼珠，此刻的光采卻比任何時候都強烈，壓抑着隐隐的躁狂。

如果不是剛剛滿妙說的話實在是有頭有尾，童律大概會以為現在的她已經瘋了。

他身子本是慢慢休養好了一些，此刻更是咳喘如風箱，半天停不下來。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一些，童律放下手帕，挺直軀背：“你看着我。”

滿妙本一直看着童律。此刻他停了咳嗽直視自己時，反而眼神遊離起來。

“我把你剛剛說的事理一遍。”童律壓下嗓口的腥甜，眼前已是黑了大半。但他外部看上去仍是劍眉鷹目，病容殘損也不能壓制他的氣勢。

“有什麼好理的。你聽到什麼就是什麼，我現在很清醒。”滿妙說着說着，嗓音卻不由自主拔高顫抖了。她不想再聽别人說一遍自己幹的事了，哪怕這個人是從小一直無條件支持她的童律。

童律直接忽視了她的厲聲阻攔，開口說了下去：“四年前，你忽然派信鴿求援，讓我速去滿家。我去後，你沒有帶我去主宅，而是去了郊野别院。”

說完這句話，他又停頓了下，看到滿妙乞求他停止的目光。

從小到大，他一直習慣于在聽到别人的求助和難題後先梳理一遍，獵妖也是，救人也是。

他繼續梳理：“我又去了你家别院。我打開門後，看到的卻是一地的屍體和花海。”

但他沒有想到，今天會把自己的習慣用到這個地方。

“我問你怎麼回事，你說這花是你偶然間在母親遺物中找到的，叫作栖茔花，然後将其種下。不想這花會寄宿人體，壯大長勢後甚至直接纏住平民享用血肉。你找我來，是因為這花一夜之間吃了十幾個來修補你家别院的幫工工人，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就來向我求助。”

“我當時滅了這片花，連根都拔-出來全部泡到強酸裡銷毀。而那十幾個工人，你想壓下此事，在我處理之前便告訴工人家屬，說他們結夥去山上采石，沒注意好炸藥量發生了意外。你說若是實話實說，滿家一直庇護的滿月鎮居民必會群情激奮，滿家再也沒有立足之地。”

“我當時答應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無第三人知。過了幾個月，你又将菱兒托付給我，說自己要去幫扶偏遠鄉民誅殺妖物，也算贖罪。除了兩年前回來過一次處理世家事務，一直在外面獵遊。”

說到這，童律忽然笑了，笑容殘忍：“結果，現在你跑來告訴我，你這四年，都是在别處拿活人飼養栖茔花？”

童律開始說話後，倒是再也沒咳嗽。問完這句話後，他拿着帕子往嘴角一拭，洇開一抹紅。

滿妙再也承受不住了：“是我！是我幹的！都是我幹的！”

歇斯底裡吼完後，她又忽然平靜了下來，抓了抓頭發，目光了然：“我實話告訴你吧，就連四年前，那十幾個工人，都是我親手……”

“住嘴。”童律聲音不高，話語底下卻狠壓着怒海暗流，聽得快麻木了的滿妙心驚肉跳。

滿妙驚後，又是發笑：“住嘴什麼？不是你說的，要梳理一遍嗎？你從小就這樣。好，那我就給你好好梳理，你聽好了。”

“從一開始我就是騙你的。栖茔花種子确實是我娘的遺物，但我也不是那年才翻出來種下的。”滿妙笑得亂顫，“從你結婚那年，我就種下了栖茔花，親手種到了我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