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問到這了,索性一口氣問個清楚:“那你讓她一個人來見你幹嘛?還要人家動作小點,你要白日宣……啊?”
雖然明知不可能,但她這口氣不吐不快。
童蕪被這問題問得緊皺眉頭,似在苦苦回想。沒過幾秒,他想起來了。
“……我那是讓她給我拿來紅棗茶。她說這是她母親給她傳的方子,每次來…時一喝,就會舒服不少。這是我私下委托她另做的活計,她還有别的活要幹,我怕被人發現了會責難于她。”
“那這個槐花糕也是她做的嗎?”
童蕪又歎了口氣。他的氣,注定是在這個人面前歎不完了。
“槐花離了樹幹滋養,過不多久就要枯萎的。我把它們摘下洗淨,晾幹風勻,再讓廚房去做成槐花糕的。”
但滿菱不是會在這就舉旗投降的人:“這槐花本就是我生日前,你答應給我的。現在拿來湊數做生辰賀禮,未免太敷衍。”
“嗯。我也覺得。”童蕪道。
他從背後變戲法般摸出一條紅纓,看着滿菱從四年前到現在一直披散着的長發:“一直披着,很容易被扯到。”
滿菱一怔。自從四年前在槐樹坑洞裡掙斷一整簇頭發後,她的頭發一直沒消停過,不是今天練功被樹枝勾到了,就是明天弄髒打結了。要是洗不通順,時不時就要剪一寸兩寸的。
剛開始不紮發,是賭氣母親将她送到這來不辭而别。到後來,是忙着和四兄弟鬥法練功,而且……不紮頭發确實省了不少事,單純縱懶成習罷了。
“你怎麼想到送這個的?”滿菱看着穿童蕪手心而過的那截紅纓,聲音小小的。
他原也想不到。隻是當日那個小丫鬟的名字,還有她頭上紮着的紅頭繩,總讓他覺得,如果這個人紮上紅纓,應該會很好看。
“會紮頭發嗎?”他如是問道。
“……你瞧不起誰呢?拿來!”
滿菱一手圈起箍住腦後全部發絲,另一隻手盡力用手指勾着長長的紅纓,卻怎麼也綁不上去,平時施放迅捷遊走如龍蛇術式的手此刻顫顫巍巍如老婦淘米。
童蕪看不下去了,起身想幫忙。
“你别動!知道你會紮頭發,臭顯擺。”滿菱哼了一聲。
“那可否給我個機會呢?就當是生辰禮的一部分了,滿大小姐。”童蕪歎氣,出氣聲卻是在她耳邊,讓她不由得心悸瞳抖。
原來童蕪已經繞到了她身後,一點點從她指尖抽走了細軟的紅纓。
明明看不到。滿菱閉上了眼,被燭火烘得半透紅的眼皮内卻浮現出了畫面,就像看得到一樣,看得到童蕪認真捋順她的發絲,再一點點纏裹上紅纓,白手黑發紅帶。
但陡然的,她的眼前忽然漆黑一片,同時出現了林蘊栌被母親一弓穿心的場景,身體幾乎是下意識地打了個惡寒。
“怎麼了?”童蕪感受到了她的驚惶,手上動作一滞,馬上停下了。
“沒事。”滿菱低低道,盡力維持聲音的正常。整個人的氣場卻是馬上如風雨火星一般,衰弱了下去。
她的眼前又變黑了。什麼都看不到了。
也不知黑了多久,她才發現不對勁。睜眼擡頭,卻發現童蕪默默站在她身前良久。
“怎麼了?”她問道,嗓音依然如常,沒有半絲委頓傷心。
直到對面的人猶疑地伸手撫上她臉,她才驚覺臉上早是一片濕漉。
“我紮好了。”童蕪沒有提她哭的事情。
她摸了摸腦後發尾,出人意料地,沒有紮成馬尾或辮子,隻是在臨近發尾處仔細收攏,用紅纓纏成一長條,溜下一束發尾。
“這個比較簡單,你以後自己也會紮。”童蕪道。
“哦。”滿菱氣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唉,他肯定以為自己瘋了。
童蕪沒有說話,掏出手帕來讓她擦。她也懶得接。就一直在哭。
自己也覺得自己快瘋的差不多了。
童蕪見她不接,就将手帕按到她的下巴上,慢慢往上擦起。
有人會逆着擦眼淚嗎?真是笨蛋,當然要先擦源頭啊。
童蕪從下巴一路擦到臉中,又上至眼眶底下,不動了。
她就一直這樣默默哭着。他就這樣一直默默接着。
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傷心呀?
想是這麼想,但其實被問了,自己也不會說。
不知道流下了多少顆後,她鎮定開口:“先說好,我可不是因為那什麼才哭的。”末了還補充一句,“我根本就沒來過月信!”
語氣中帶着點埋怨。所有人都是這樣,不搞清楚她的真實想法,就擅自給她套上所謂好東西。
“我知道。”童蕪道。
“你又知道了?”滿菱根本耐不住心中的負面情緒,出口便帶了譏諷反問。
“不管你因為什麼傷心,我都會陪着你。”
良久。
“你知道自己說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