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一竹榭中，一人正單手慢慢用指揉碎手心中的幹點，壓成碎屑，臨水揮扇而揚，在空中抛出一道道圓弧，撒落水面。

竹榭三面臨水，但僅有這一面聚集了浩浩蕩蕩的秋沙鴨群，桔黃色的扁平鴨嘴不斷在空中水上張合，争相奪食。

看着湖面密集攢動着的鴨頭，喂食的人一邊肩靠楹柱，一邊盡數抛落，好整以暇地看着烏綠麻黃的鴨頭鴨羽在映光水面鬧成一團。

喂鴨子，也要一步一步慢慢來。剛開始就抛出好餌料，吃到後面反而會嘴刁不屑；隻有一點點給，一次次掐着度量，讓其心中存着期翼，讓周圍的生出期待，才能聚攏成團，一網打盡。

鴨頸本争相貼繞，猛地被一塊不小的石子驚起翅拍層浪，當下“嘎嘎”四散，連飛帶蹬。

參域的餌料喂完了。獵物也到了。

他收起扇子，搭在欄杆上，看着扔石子的那人一步步朝他走來。

“師父，還記得您到這第一天跟我說的話嗎？”來人分明是帶着笑，卻沒有一點笑意。

“想要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人。”妖七停步站定，俯視着臨水靠欄、一派優遊的人，手不禁攥緊了。

參域不搖扇子時，臉上的笑意森然盡顯無疑。出人意料地，今天他笑得十分溫暖。

“就用自己的雙腿去找。”他曲起腿，身子一點點往下沉。

見狀，參域竟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不讓他往下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你父母沒如此教導過你嗎？”參域笑道。

“我沒父母。隻有阿黃。”妖七笑了回去。

參域一愣，随即從鼻中發出低低的笑音氣息。他扶在妖七胳膊肘的手一路收回，直至握住他的左手，就像在馬車裡那樣。

當他冰涼尖尖的指尖抵住妖七左手心時，妖七一陣汗毛發立，好像被無數蛞蝓黏黏漉漉地爬過，寒意直鑽内體。

“你的印記開了也有段時間了。”參域又動了動指尖，妖七這才發現，抵在自己手心處的冰冷硬物并非其手指，而是一枚……戒指？

待他反應過來時，參域已将一枚泛着銀白冷光的指環套上了他左手中指：“有點小了。但還好。”

說着，妖七指節一箍，皮膚中節的皮膚被繃扯得緊緊的。他手指修長，關節較大，指環的材質又堅硬無比，參域是動作極快才勉強套進指根的。

看着自己中指兩側幾乎被磨薄發紅的皮，妖七眼中驚疑，很快反應過來：“這是昨日沒來得及給我的靈器？”

參域一臉“孺子可教”的欣慰：“對。誰料滿家主一口血吐出來，毀了我精心擇的日子，本來昨天就該到你手上的。好看嗎？”

看着參域那張泰然自若的臉，妖七承認，他實在是頂不住了。

他從小見慣牛鬼蛇神，各路貨色，但在自說自話、厚顔到仿佛理所當然的人中，參域委實是個狀元。剛剛他說的那句話槽點太多，他一時都找不到下嘴處诟病。

但事出權宜，他決定揀最要緊的先說：“栖……”

誰料參域打斷了他，堅持不懈道：“好看嗎？”

“好看。”妖七飛快敷衍，又想接着剛剛的開頭繼續說。誰料參域聽了他的那句“好看”後，笑着展扇轉過，随着雪白弧形扇面徐徐展開一隻赤紅妖鳥，目射-精光，冷銳無當。

“我的靈器，也是選我第一隻妖寵做的。它伴我日子最長，也最懂我心意，用起來貼合順手。”

他頓了頓，臉上的神态竟在一瞬間與扇上妖鳥别無二樣，精詭萬分：“為師就是這麼想的，所以精挑細選了那上萬片鱗片，才挑出三片鱗，堪堪達标。若是多一片，這指環也能正合你尺寸了。”

妖七腦中轟然一聲，全部明白過來了。

但他還是不死心，多問了一句：“上萬片？那都要找得眼花了吧。小白平時不讓人親近的，對我也愛答不理。”萬一隻是被拔了三片呢。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