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它這個樣子,童蘇半勾嘴角:“最近小銀魚上市了,做成魚餅又嫩又鮮;炸鯉魚也不錯,哦對了還有鲣魚,熬成湯,那味道,啧啧啧。娘做魚的手藝最好了,什麼魚幹魚丸魚凍她都會做,我小時候吃過好多次呢。”
說到這,他看了眼已經在流口水的海鳗:“但是很可惜,我們家裡已經快一條魚都沒了。全被你之前吃完了。”
“所以我現在要下山去買魚種。但是呢,魚種長大要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在這之前你是吃不到魚肉的。今天你乖乖守家看着爹娘,我就再給你買幾籮筐鮮魚回來,懂?”
海鳗狂點頭,全身上下抖得像條波浪線。
童蘇滿意地移開腳。
“那我走了。你接着睡吧。”
童蘇走到下山口時,才發現海鳗一路跟在他身後到了這。
“怎麼了?”童蘇納罕。
海鳗卻是用頭碰了碰他的右邊側腰,反複點着一塊相同的區域。
“你是不是真的傻了?”童蘇用虎口捉住海鳗的脖子,一臉擔憂。
誰知海鳗越發着急,它自從失去蛻皮後,既無法化成人形,也沒辦法再說人話,隻能靠動作來比劃意思。它直接就着童蘇的手,将自己身體對折成兩半,從童蘇的腰間貼到他膝蓋的位置,呈略彎曲狀。
童蘇一愣,明白了。海鳗是叫他帶上以邪刀。
“我就下山買個東西,帶什麼刀。有這個就夠了。”童蘇揚了揚手裡的拐杖,這可是紅木的,照人頭怼一下至少能開個洞。
海鳗一聽這話更急了,在空中飛出群魔亂舞的感覺。童蘇看得眼花缭亂,在一團殘影中精準抓住它的脖子:“行了。你好好看家,别把你主人想得這麼柔弱不能自衛。好吧?”
說完他将海鳗輕輕往後一扔,以杖探路,迎着微微熹光下山去了。
海鳗苦于不能言,心中不停頓足歎息:它的直覺真的一向很準的,為什麼就是不信它呢?
“這傻魚,我是腿殘,不是腦殘。帶把刀下去,知道的我是來買東西,不知道的以為我是來收保護費……”
童蘇邊走邊自言自語。自從他結婚那天被那隻妖挑斷腳筋、落下腳疾後,現在不光是娘,那傻魚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弱了不少?哼,笑話。
别的不說,給這傻魚刮鱗去皮還是沒問題的。
童蘇邊走邊想,朝陽也漸漸露出全部,照亮了前方原本幽暗的林間小路。童蘇這才認出來,這也是當初李現道背他師父下山的那條路。
想到李現道,就無可避免地想到那晚參域在離開童家前站在自己身邊說的話。
“大少爺,被個小郎中給騙了啊?嗯?”參域搖扇居高臨下看着他,還換了個角度給自己扇了扇額上的冷汗。
“滾。”童蘇全身骨裂,趴在地上,臉埋在臂彎内,咬牙到幾乎出血。
“他是怎麼跟你說的?讓我猜猜,是不是跟你說,滿妙隻要一死,栖茔花子種就能得到解放,子種寄宿的母體也能活下來?”
童蘇沉默不語。
參域粲然一笑:“好可惜。你都特地從參家偷出栖茔花的信息了,到最後還是沒自己解讀破密出來,反而被個江湖野大夫蒙騙了。”
童蘇猛地擡頭,眉眼如燃冰烈火,寒氣與火星并濺:“你知道?”
看着童蘇如被鑿出細痕的碎玻璃般的眼神,參域合扇半蹲下來,微笑俯視他:“是啊。沒你這麼盡心盡力探查,原本我也不想把今天這出戲提前到你大婚之日的。”
他轉頭看了眼渾身血花難分的滿菱:“你現在怎麼說,是離異還是喪偶?二婚了記得叫我。吃你的席,我向來是必到的。”
說完,他便準備起身走人。自己家那邊還有個死人和半死不活的人等着自己去收拾呢。
然而他剛擡腳走了一步,一把锃亮的刀便幾乎是貼着他的腳趾直直插入地上。
“參域!”童蘇吼完這句後,又是一口鮮血湧出噴湧在地,滴滴答答。
“嗯?”參域搖扇側眼,帶笑睥睨而下,與地上滿面血污的童蘇那對怒沉星目對視上。
“我今日殺不了你,不代表以後動不了參家、殺不了你。時日還長,你給我等着。”
童蘇一字一句,咯血而出字字句句。說完後,氣急攻心,還是沒撐住,握着刀的手和勉強撐起的上半身,同時綿軟跌落于地。
這是童蘇和參域的最後一面。
這最後一面的記憶,每次夜深人靜時,都如烈火中淬鐵般,在童蘇的腦海中嘶鳴不休,再多的夜色涼水都無法使其冷卻下來。
童蘇恨自己之前的自大驕狂,恨自己一貫的輕敵思怠。明明許多事,隻要他事先多想一點,多注意一點,都不會走到那個地步。
而參域那張高高在上的臉,那個與扇面上火鳥兩相呼應的嘲諷眼神,更是被他在腦中殺剮了幾千幾萬遍。
由于想得太多,他現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否則,自己怎麼會在山腳下看到與自己記憶裡一模一樣的那張臉、那個眼神?連拳頭都不由自主先攥緊,先他神志一步做出了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