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他哽了下,轉頭看向那名侍女。侍女乖覺伶俐,忙接口道:“花吟,我叫酢漿。”
關清之聽完斬釘截鐵的道:“不好聽。以後我叫你阿漿。”
酢漿愣了下,下意識看了眼沉默坐在蒲團上的女人,猶豫着該不該應這聲。
女人看到了酢漿膽怯的視線,重又耷拉回眼皮,變化的眼神讓酢漿微微發抖。
關清之卻毫無感知氣氛的低壓,給人家取完新名字後就自顧自往前繼續走:“嚯,這裡就是卧房啊…怎麼是打地鋪的?地闆太硬,我要睡床!”
坐在蒲團上的女人忽然發出一聲笑。這笑音調高聲音短,聽着十分怪異。
她站了起來,摟着一身墨黑滾銀邊的袍子往前緩緩走,話也是慢慢說的。
“想睡床,那得靠你的本事。清坊不養閑人。”
說到最後一句時,她剛好路過酢漿的身邊,睫毛跟着眼珠走,高高在上地掃向一邊縮肩含胸的酢漿。
酢漿連頭都不敢擡,隻依稀覺得自己被盯着看了一會兒。她眼睛死死盯着地闆上的紋路,和拖行其上的黑底銀邊的裙裾。
裙裾終于一寸一寸地離開她的視界了。女人往關清之那個方向走去了。
她松了一口氣。地闆上的紋路第一次讓她感到如此安定。
還沒反應過來,紋路忽然左右上下颠倒,過了一秒她才反應過來,是她自己在天旋地轉,頭先動,身子慢半拍才往地上撲去。
這巴掌來得太突然,以至于她快跌到地上時才感受到臉上傳來的火辣辣。但奇怪的是,這驟然跌倒倒是不疼。像是……像是被人拉了一把,又像是被什麼東西托了一把,但她身邊是一片空地,很有可能隻是自己的錯覺。
酢漿被打歪在地後,迅速調整成跪着的姿勢,額頭緊緊挨着地面,瑟瑟發抖。
她安慰自己,挨一巴掌總比剁掉小指和舌頭後被扔去洗衣服好。但身體卻誠實地反映出恐懼,依然如篩糠般抖個不停。
關清之卻像是全然沒注意到後面的動靜,還在自說自話:“清坊養不養閑人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睡了地闆皮膚絕對會青。你們連五個人大的蓮花都雕了,還舍不得買床。我不是花吟嗎?花魁下面不就是我嘛,要我幹活可以,能不能拿出點相應的待遇。等等,怎麼這花瓶這麼醜,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插花的痰盂。”
酢漿本是害怕極了,但聽到關清之的聲音後,又不知不覺被他說的話給吸引了注意力,聽到後面又有點想笑,嘴角剛彎了一下又自覺害怕,馬上死死咬住牙,嘴抿成一條細線,還好低着頭,不會被人看到她現在滑稽的表情。
她沒有注意到自己視野邊緣一閃而過、回來又走遠的銀邊裙裾。
聽着關清之的話,女人的眼皮越耷越沉:“還沒開工就要這要那的,你倒是頭一個。不,第二個吧。”
“什麼?”關清之聽了這話反而不高興了。能這麼鬼叫還不被打死的,想必是個美人,還能有人美到他這個層次的?
那女人聽出了關清之質問的東西,但笑不語,隻是前進。俯視角度看下,她像一條黑質白章的大蟒蛇,在交錯擺放的泥金錯彩屏風中前行,一點點靠近還在翻看房間陳設的關清之。
“第一個還沒接客就要求一大堆的人,是二十年前的花魁。也是我昔日的好友,與對手。”女人慢慢說道。
“哦,大媽你以前跟花魁是對手?你不會也是個花魁吧,那真是看不出來。”關清之正從花瓶裡拔花,将那花瓶倒扣放在桌上,手裡抓着一把花繼續走馬觀家具。
看着握着一把花到處亂走的關清之,剛走出屏風之間的女人站住了腳步,看着他發絲垂在脖頸側的角度,和轉身行走的腰肢步伐。
她本倦怠沉冷的眼神一瞬間被點起光亮,閃着捉摸不定的情感。
關清之向來對别人看他的眼神很敏銳,他本想忽視這個老女人的,但他實在被這眼神看得渾身不舒服,幹脆直接回頭,面色不善地與她直視。
“大媽,别一直盯着我看。就算你是二十年前的花魁,但看你現在這樣,也沒蟬聯到現在吧。我雖然現在還不是花魁,但遲早都是。少這樣看我,我不喜歡。”
而當他在她面前由側面轉換成正面後,女人的眼神反而漸漸冷靜了下來。
她重又開口:
“那個人跟你倒是有點像。一張嘴什麼都敢往外說,最後也死在她那張不知收斂的破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