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說着走遠了。
他們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房門不知何時開了一條小縫,縫隙内的眼冷冷盯着他們遠去。
本來看這兩人做事麻利幹脆,才留在身邊的。結果倒是比婦人還好口舌搬弄,看來玲珑筵之前要做個局,把這兩人都……
“符渡星,你站那幹嘛呢?”關清之的聲音打斷了符渡星的沉思。
他馬上轉過身,一臉驚喜地捧着湯碗:“想吃飯啦?”
關清之翻了個白眼:“你哪隻耳朵聽見的?我問你杵那幹嘛呢。”
“房間裡太香了,我開條縫通通風。”符渡星表情誇張地深吸一口氣,“太香了,弄得我肚子都餓了。”
看着他做作的表演,關清之甚至都懶得吐槽,隻翻了個白眼便又躺下。
符渡星愁眉苦臉地走回床邊坐下:“你到底是怎麼了?是心情不好還是身體不好?身體不好的話我去請個郎中,找個厲害的,隻看臉色就能看病的那種;要是心情不好,你告訴我誰惹你了,我去揍他一頓給你出氣。是不是那個小胖子?”
關清之又面向牆躺着了:“不是。那胖子我自己已經動手揍過了。”
“那看來真有人惹你煩了。到底是誰啊?是誰啊??”
關清之被這翻來覆去的車轱辘話弄得不勝其煩,大聲喊道:“是你!”
“我?”符渡星十分驚訝。
然而那天後面,不管他怎麼哄騙勸誘關清之,關清之都不肯再開口說點什麼了。
關清之自尊心太強,不肯承認自己是被一個太美的女人氣到。
他既不肯承認,也無從發現,自己心底的落寞和懷疑。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符渡星的孩子。他又不是傻子,姓關的怎麼可能是姓符的孩子?
對于他來說,符渡星從他生命的記憶開始便一直在了。因此,當他第一次從别的孩子那邊聽到,自己是符渡星收養的沒爹娘的孩子時,并沒有像那些孩子期望的那樣露出震驚悲傷的樣子。
沒爹娘怎麼了?他們這群人倒是有爹娘,還沒符渡星對自己一半好呢。随後他便如是說出内心想法,狠狠攻擊到了那群孩子。
他記得那時回去後,他将這件事和自己的想法說給符渡星聽了。符渡星剛聽到時大驚失色,轉而一臉凝重,直到關清之說出那句“有爹娘的還天天被爹娘罵,而我卻可以天天罵你。符渡星,雖然你不是爹,但我覺得你比爹更好”後,他的表情變得又哭又笑。
因而他在看到那個女人,看到符渡星因她跌倒而流露的焦急表情時,忽然意識到一個事實:符渡星除了是他的符渡星外,還是個男人。
從小生長在聲色犬馬之地,關清之在普通小孩還在玩泥巴的年紀,就知道了人是怎麼玩人的,也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玩法。
男人,女人,還有其他人——這種人他見得少,但印象格外深刻,可以變成各種不同的形态。稍微長大以後,他才知道,那不是“其他人”,那是妖。
若要給他的早熟找個歸罪的理由,那就是清坊本身。空氣中漂浮着的異香,随處可見的豔色屏風,走廊上關不攏的門,總是若有似無不斷絕的奇怪聲音……
小孩子學習力很強,更何況這些細節早已成為清坊中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就如飲水吃飯般自然。
話說回來,符渡星雖然對自己很好,但自己似乎一直忽視了,他是個身體健全、一直生活在清坊裡的男人。
但若隻是普通的庸脂俗粉吸引了符渡星的注意力,關清之都不會像現在一樣如此沮喪。
符渡星急忙趕着扶摟在懷裡的女人,美得第一次讓關清之生出嫉妒的感情。
這嫉妒跟符渡星無關。單純是他沒想到有人還能比他長得更好看。
關清之控制不住自己去想那個女人。去想她擡眼時也顯出幾分輕蔑的眼,去想她像剛喝完一口水的嘴唇,去想她被栅欄影子分割成好幾段的半明半暗的臉,去想她散頭發時籠着的一截修頸。
無關情與色,隻關乎美感。
等他回過神來,腦海裡那張臉像被山峰沖破的出岫雲,煙消雲散,映入眼簾的是符渡星憂心忡忡的大臉,和像快死的魚一樣一張一合的嘴唇。
關清之第一次感受到了理想與現實的割裂。
看到關清之瞳孔顫抖,符渡星反而高興起來了。剛剛看關清之兩眼失神地躺在床上,符渡星還以為他快餓暈過去了,端着碗斑肝湯苦口婆心地在勸說呢。
但饒是這樣,關清之也知道,符渡星是不會強灌自己喝湯的。
他歎了口氣:“算了,我喝一口。”
符渡星眼睛馬上亮起來了,手中的勺子迅速舀了個八分滿,往關清之嘴邊遞:“這一勺沒有一口多,喝完這勺我再給你舀一勺。”
“符渡星,你怎麼得寸進尺?”
“沒大沒小的,喊渡星叔。”
“不想喝了。剛剛西瓜吃飽了。”
“這怎麼行……”
看着符渡星的臉,關清之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到底為何:
他想再見那女人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