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寒鯉的額頭打了?”阿觀從兩側厚重的記簿賬本中擡起頭,臉上難得流露驚訝。
符渡星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坊主面色震動,心下不免有幾分得意:“寒鯉?這是她的名字?”
阿觀卻“簌”地站起,掠過他而去。
“怎麼了?你要去看她?放心吧,那機關就是做着玩的,我看得很清楚,她就皮紅了點,沒一毫擦破,你就放心……”
阿觀猛地停住腳步,站在原地。符渡星頓覺不妙,連忙住口。
“你以為,她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阿觀平靜地開口,一字卻有萬鈞之力。
符渡星難得被人的話堵到錯愕,但很快他便反應過來,言辭也馬上從剛剛的嬉笑随意變成半嘲弄:“跟您的新代花魁比起來,我這個鬥雞走狗的顯然不夠看。畢竟她努把力,說不定比我更能在玲珑筵上從貴族身上撈錢。”
阿觀聽後輕笑一聲,回頭。
符渡星便看着那張平日裡總是淡漠高貴往上仰着的臉,慢慢逆着天光,視線從轉頭的那一刻便如蛇捕青蛙般鎖定自己的臉,雙唇張合:
“你以為,她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
“你以為,你配和她相提并論嗎?”
“這次是第一次,剁掉一根手指就算了。再有下次,你欠的錢也不必去玲珑筵還了,酒坊剛好差活血作引子釀酒,你便去當血牛綁在那日日放血,放到你欠的債還清為止。”
符渡星被這位清坊新任坊主忽然爆發出的陰鸷氣息鎮住了片刻。但他到底是符渡星,不是其他别的随便什麼人,依舊如往常般随機應變,很快反應過來道:
“坊主,關心則亂。您這樣的人,對我這樣的人明顯表示出自己的偏袒和喜惡,可是不應該的。”
一如往常,符渡星這次說的話又賭對了。
很快,他看到這位新坊主眼中混沌陰沉的情緒一掃而空,換回了平日裡目中無人、空空如也的樣子。
阿觀目光直視着前方,符渡星在其視線中,卻不在其眼中:“你說得對。不會有下次了。”
符渡星做了個誇張的表情:“多謝坊主。”
當他擡起頭時,果然,人已經走遠了。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後背的汗已經冷掉、黏住後面衣服了。
剛剛那句話是真的險。若這位小關坊主真這麼在意那位花魁,自己剛剛說的話無異于表明自己已知道坊主對她的看重。
但好也好在,自己隻是條籍籍無名的賭棍,在欠債數額累積到即将被清坊“清賬”時,僥幸被路過巡查産業的新任坊主留下,令自己在玲珑筵上出席貴族賭局還債。
因此,這樣連“一無所有”都夠不到的自己,是不足以對坊主如此看重的百花魁首造成威脅的。畢竟自己可是能随時被一聲令下拉去當血牛的貨色。
他指尖又開始發癢,馬上伸進口袋裡摸自己一直随身攜帶的兩個骰子,瘙癢才得到片刻安定。
但是,他還是不理解。
符渡星眯起眼睛看着外面變暗的天光。暮色融合,化為了那雙從高往低蔑視他的鳳眸。
明明睫毛這麼密,都遮不住眸子裡的鄙夷和亮度。真是不一般啊,花魁。他在心底如是贊歎道。
所以,一向眼高于頂的坊主,是如何接上那樣一對總是往下看人的好看眼睛的呢?
-------
“嘶——你幹嘛!”江寒鯉沒好氣道。
酢漿拿着剝殼的熱雞蛋站在旁邊委屈着:“給您揉額頭啊。”
江寒鯉一把奪過雞蛋:“那你用手揉,拿雞蛋碰我幹嘛!”說着便咬了一口。
酢漿目瞪口呆:“花魁,這雞蛋就是拿給你揉的。”
“什麼?你糟蹋糧食幹嘛!”江寒鯉不解又生氣。
酢漿則是敢怒不敢言:“熱雞蛋就是可以揉開血瘀啊,您額頭被木闆彈後,兩天了還沒好,肯定是淤血了。”
說到這,剛準備張嘴咬第二口雞蛋的江寒鯉頓時面目猙獰起來:“要不是那天那個人跑得快,我非得給他兩個耳光,什麼玩意兒!”
酢漿出言提醒道:“花魁,那天你跑得也挺快的。”
江寒鯉白了她一眼:“那還不是那個人骰盅炸開動靜太大,引來人查看動靜?我不拉着你跑還能怎樣?還有,說了五百遍了别叫我花魁!”
還沒等酢漿還口,江寒鯉又想到了什麼,臉上表情忽然變柔和了些許:“不過你那天也是有功勞的。那個西瓜皮就扔得好。你都沒看到追我們的那人臉着地的樣子,哈哈。”
酢漿無語:“花……我是忽然被你扯着跑,才松開瓜皮的。”
“不松開,你還要攥着它當年貨過年嗎?”江寒鯉白了她一眼。
酢漿歎了一口氣,展開手心剛焐熱的一塊玉,輕輕放在江寒鯉額頭上轉着揉:“花魁,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都說了不要叫花魁!”
“知道了花魁。”
-------
四位坊主在各位花女走上折橋時,就早已通過密道上了頂層,一排排開,各自站在一整面水晶幕牆,往下俯視散布在如蛛網般縱橫交錯的折橋上的各色美人。
這四位,分别是清僑城内的青雀坊坊主、輕衿坊坊主、傾饷坊坊主,自然,還有清坊坊主。
身為清坊坊主,自然是站在最中間,能夠飽覽全局的位置。
在這個位置,能夠任由視線往下垂落,像潮濕的絲線,耷拉到那勝血的紅衣上,成為其中的一紉。
從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上半張臉上那雙總是往下垂睫的鳳眸,長睫蓋臉,